第1章 問學
春寒料峭,容府門前的石獅子矗立著,嚴肅威猛。
奈何府內的桃花開了,東風吹落了幾片花瓣,飄落到石獅子頭頂,將它的肅穆打破。
馬車自遠處駛來,停在容府門口。
容嵐掀開車簾,踩著矮凳而下,衣袍掀動間走進容府大門。
管家已經侯在門口多時,快步走到容嵐跟前,“二少爺回來了。方才老爺吩咐,讓二少爺回來了先去書房見老爺。”
容嵐身穿月白色棉袍,因為早春寒冷,披了一件碧綠白紋錦鶴氅,更襯得他身形挺秀。
容嵐立于原地,垂眉間就想到,父親這個時候喚自己過去,是為詢問學業的情況。
父親一向忙于朝政,對容嵐的學業很少問及。也許是因為過幾日就到了縣試,才忙里偷閑問候兩句。
容嵐側過身,對著身側的樂寧道:“既是如此,你且先將書袋帶回去,我去書房尋父親。”
樂寧是跟在容嵐身旁的書童,平日跟著容嵐一同出門去王家私塾讀書。
樂寧提著書袋,應聲先行一步。
容嵐向著書房走去,腳下是青石鋪墊的小道,今日凌晨剛下過一場春雨,還依稀殘留著一些水澤。
容嵐留意著腳下的路,抬眼間瞧見自另一條道走來的三人。
為首的女子身穿黃地紋錦裙,身姿窈窕,行路之間都是卓越風姿,身后跟著兩名丫鬟,手里提著兩個籃子。
看丫鬟吃力的模樣,想來籃子還是挺沉的。
女子亦瞧見走來的容嵐,輕輕揮手,淺笑起來。
幾人很快走到一處,容嵐的臉上也染上幾分笑意,“娘。”
葉夫人瞧著年輕,實則已經年逾四十了。
葉夫人駐足道:“你今日回得倒早,我正巧要去看望你兄長,一塊去吧。”
容嵐道:“今日先生結課早,便放我們回來了。”
容府后院是京城少有的清凈,只有葉夫人一房正室,膝下兩名孩子。她只需提到兄長,容嵐便知道他是要去看望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容璟。
容嵐攏了攏袖袍:“父親遣人告知我回來了便去書房尋他,我待會再去探望兄長。”
書房和容璟的院子順路,兩人便同行一段。
葉夫人瞧見容嵐攏袖袍,容嵐的皮膚本就白皙,現春日里寒風依舊,更加冷白得像一塊白玉了。
葉夫人有些憂心,“你可是冷著了,我這多備了幾個湯婆子要給你兄長送去,你先拿去一個暖手吧。”
身后的丫鬟提著手中籃子,作勢要掏出一個遞給容嵐。
容嵐留意到她的動作,擺手要拒絕。
只是小丫鬟已經羞紅了臉,不敢抬頭。
二少爺容貌俊雅,若是多瞧兩眼,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容嵐只能瞧見丫鬟的后腦勺,無奈出聲:“我不用,娘且收回去吧。”
葉夫人見容嵐確實不打算接過湯婆子,身旁的小丫鬟一直舉著湯婆子,手心已然開始緊張得發抖了。
不由得覺得好笑,容嵐若是男子,丫鬟這般羞澀的模樣,她倒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但是……
葉夫人笑道:“也罷,那你小心著涼了。”
到了分岔路口,葉夫人抬手替容嵐理好衣襟。
手下一邊動作,一邊道:“今日我與幾位夫人推牌九時,戶部尚書的夫人與我提到,她對你十分中意,正巧手下有個八歲的女兒,想與你商量著,待你及冠,待她女兒及笄,就將女兒許配給你。”
葉夫人說完這番話就帶人離去,走前眼里都是笑意。
容嵐揉了揉臉,有些無奈。
若是別人不知道自己衣袍下是個女子,娘親還能不知道嗎?
兩年前,容嵐睜眼時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十三歲這年。為了容家不再走上家破人亡的老路,決定以男子身份活下去并參加科舉,靠自己的力量庇佑家人。
當年容嵐為了說服家人,可花了不少力氣。父親同意后,娘親也暗自垂淚好一段時間。
如今時隔近兩年,家人都已經逐漸習慣,葉夫人都能拿這件事情來調笑了。
容嵐淺笑一聲:“容家二少爺可不能娶親。”
攏了攏袖袍,向著書房走去。
書房的房門開著,容嵐剛走至門口,父親容城就已經聽見聲響。
“景之,直接進來。”
景之是容嵐的字,取自“慚光景之誠信兮,身幽隱而備之”。一月前容嵐十五歲生辰時,父親為其取的字。
容嵐走進屋,父親坐在書桌前,正捏著一本《孟子》在看。
父親容城一向都是嚴肅的模樣,也喜歡身旁的人行事果斷利索,他抬手示意容嵐不要行那些虛禮,走近些。
兩人雖然生活于同一屋檐下,但是容城常年忙于朝政,不是出府議事就是在書房看折子,兩人如此面對面相處的時候不多。
如此下來,容嵐對父親的敬重大于親近,走到距離父親半米處,就駐足停下。
容城隨意撥動書頁,似在尋找難點來考考容嵐,但是翻來覆去也尋不到中意的點。
容城當年寒門出身,一路科舉到殿試被皇上欽點為狀元,這一本《孟子》早就爛熟于心,又覺得每處地方都是容嵐應該知道的,一時竟然難以尋出有考察意義的點。
又是翻動幾頁,容城干脆將書放到一邊,隨意問道:“故君子可欺以起其方,難罔以非其道。你可知其意?”1
他既然問了這個問題,自然不就不只是單純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容嵐迅速在腦海中構思好,很快就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聲音平而穩,先是解釋了此話含義,再背誦了朱熹的注釋,最后簡要概括自己的理解。
“依朱子注,“欺之以其方”乃指小人欺負君子的坦誠,“罔以非其道”有似萬章假設舜“偽喜”,不可以自己的偏見去穿測仁者之度量。”2
“《論語》中,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井有仁焉。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3
“故孟子所指,乃是質疑需有底線,需要敬畏,才可獲有價值之物。”
父親聽容嵐答完,言簡意賅道了聲:“尚可。”
能將書本融會貫通,想來在縣試中寫出過關的文章倒也不難。
景之自小就比較聰慧,《論語》、《孟子》等書看過幾遍就會背誦,亦能說出幾句見解。
若非如此,當年任景之如何勸說,他都不可能放景之穿上男裝,走上科舉這條路。
能得父親一句“尚可”已經很難得了,容嵐作輯,面上流露些笑意,“多謝父親夸贊。”
容城擺手讓容嵐坐下,“再過五日就是縣試了,準備好了嗎?”
容嵐這幾日起早貪黑,早就通通查缺補漏一遍,縣試報名也已經做好,只差踏上考場了。
在父親面前是不能自謙的,容嵐平聲道:“都已準備好了。”
容城還算放心,景之方才的表現過縣試問題不大。
但容嵐參加科舉事關重大,他多囑咐了兩句,著重在女扮男裝上面提點道:“我朝科舉時,搜子搜身時并不嚴苛,大多是撥動你的袖袍,看看掌心便是。但是監考的官吏管得嚴,若是作弊便是死罪。”
容嵐當初也是了解到他們的搜身機制,才決定劍走偏鋒,靠科舉改變容府一家的命運。
容嵐飲下一杯茶,指骨靠在青色杯身上,“景之做事會有分寸的。父親說的我明白,到了考場,我亦不會做出幫別人作弊的傻事。”
容嵐在王家私塾念書兩年,結交了不少朋友,都是年少氣盛的時候,言語上親近幾分就默認是兄弟了。
父親提點的時候,言語之中都是鄭重,是擔心自己做些其他傻事。
容嵐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做出承諾讓他定下心。
容嵐眼看著天色要暗下來,問道:“父親今日不需要批折子嗎?”
當今圣上昏庸無道,折子都下發給臣子。容城既是宰相,每日領到的折子是最多的,往往每次下朝后就開始批,直到深夜。
提到這,容城一向肅穆的臉上都露出幾分慍色,“今早皇上罷朝了。”
雖然因此送來的折子少了些,但是還是有兩沓折子放在書桌上。
容城擺手讓容嵐自行離開。
容嵐走出書房,循著來時的路返回。
在父親跟前時感到的那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壓迫感,逐漸消散。
容嵐留意起府內的景色。
父親為官清廉,容府也行事節儉,府內每一處都算不得豪奢,但好在小道兩旁綠植較多,還算怡人。
容嵐轉過路口,已經能透過樹叢看見兄長的院子,院內的幾棵竹子冒出頭來,跟著東風搖動。
走進院子,門口候著的小廝朗聲道:“二少爺。”
房間內傳來些許聲響,隨后是兄長文雅卻帶著幾分虛弱的聲音:“景之,進來吧。”
房里點著四處燭火,將房間照的十分亮堂。
容嵐走進房間時,一眼就瞧見兄長的手自眉心落下,待走近了在床邊落座,還能看見他眉心被揉出的淺淺紅印。
這是兄長每次看書看久了眼睛不舒服,習慣的動作。
容嵐坐在一旁,不曾多問,只是笑著問起近況:“兄長今日身體好點了嗎?”
容嵐這幾日忙著準備縣試,雖然每日都會詢問府中丫頭兄長的身體狀況,卻有好些日子沒踏進哥哥的院子。
容璟靠在床頭,自生病臥床后他的身體就消瘦下來,臉上棱角分明,臉色蒼白透著病態。
容璟笑道:“好多了,這幾日已經能下床走路,只是大夫吩咐多休息,少些下床。”
容嵐心里的擔憂散去幾分,笑道:“那便好。”
幾日未見,容嵐有心與兄長多聊幾句,也想起病人常笑笑對身體有意,就與兄長說了些私塾里面發生的事情。
果然每次提到有趣的部分,兄長就會大笑起來。
他因病身子單薄,笑起來整個人都在顫動,但是近日病情好了起來,笑得也能逐漸像以往一樣開懷。
容璟以前也在王家私塾念的書,容嵐提到私塾的事,他便想起曾經在私塾讀書的日子。
容璟邊笑邊道:“幾年前,我在王家私塾時,也是這個模樣。”
容嵐見兄長笑了,自然也沒忍住,“與同窗一起,這書讀得其實有趣得很。今日放學前,還相約他日若是中舉了,記得茍富貴勿相忘。”
容璟臉上的笑意褪去幾分,應和地淺笑,欲說些什么延續氣氛卻說不出口,握拳抵在嘴輕咳了兩聲。
待眼底的笑意逐漸散去,容璟的神色也逐漸黯淡下來。
這般的沉靜中,容嵐發覺自己剛才在興頭上口無遮攔,竟然無意間提到了兄長的傷心事。
兄長兩年前科會試落榜,也因此郁結于心患上重病,最近才逐漸調理過來。
容嵐有意引開這個話題,輕笑,“兄長……”
不待容嵐說完,容璟微微搖頭,“景之,過幾日,我送你去縣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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