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餐過后，該走的人都走了，該收拾的東西也全部都歸置完畢。

　　很難想象，剛才還異常熱鬧的院子，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重新歸于平靜。只有幾桌還在玩牌的客人，在證明著這里之前擺過喪席。

　　陽臺上除了一些花圈，還擺放著道士們為孫旺用紙扎的靈房。這些東西，都將在明天下葬時，全部焚燒在孫旺的墳前。

　　心靈手巧的先生們，將這座靈房扎得十分精美大氣，想不到孫旺生前沒有住過的小洋樓，在她死后，終于可以住上了。

　　我走到堂屋里，劉師傅還在盡忠職守地坐著。按照慣例，他的工作，要等道士們把今晚的辭靈夜儀式全都忙完以后，才能結束。

　　我聽孫鑫說了，今晚的辭靈夜儀式，大概要進行到晚上12點左右。看來今晚對劉師傅和先生們而言，都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道士們吃過晚飯后，就一直在不停地敲打念經，偶爾把孫鑫叫過去說些什么。

　　今晚的辭靈夜，孫鑫的爺爺奶奶，還有大伯，四叔，都會一直留在這邊，直到天亮。大嬸和四嬸在晚飯過后，就各自帶著孩子們回家去了。

　　此時，大伯和四叔他們，都在院子里陪客人打牌，爺爺進屋休息了。孫鑫的母親在奶奶的陪同下，將孫旺明天要燒的遺物已全部整理好，然后在奶奶的堅持下，也回屋睡覺了。

　　我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這口黑漆漆的棺材上，想起明天孫旺下葬后，這堂屋里，也將恢復原來的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人的生命如果走到盡頭，喪事辦完之后，逝去的人長眠于地下。而活著的人們，生活也將逐步回到正軌，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

　　孫旺，這是你在家里停留的最后一夜了。明天過后，你就將長眠在那塊屬于你的墓穴里。孫旺，不知道你在跳入水庫的那一瞬間，有沒有過一絲的后悔？要是你還活著，該多好。

　　先生們一直忙到了午夜12點左右才收工，劉師傅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接下來就得家人自己守著棺材，點香添燭了。好在現在的香都是那種比較大的，新點的香，一般要燃燒大約一個小時后才需要更換，倒是省了不少事兒。

　　孫鑫去廚房為大家煮了幾碗醪糟湯圓，先生們用完之后，就各自離開了。臨走時特別叮囑，明天一早的下葬儀式，只要是輩分比孫旺高的親人，就在家里待著，千萬不能送孫旺上山。

　　劉師傅吃完湯圓，領了孫鑫給的工錢，便回家去了。院子里打牌的客人們，有些已經困了的，吃完東西之后，也回家歇息了。最后只剩下了四個人還在玩撲克，這其中還有兩個人是孫鑫的大伯和四叔。另外兩個人，今天手氣比較好，正在贏面兒上，當然舍不得離開。

　　說好的辭靈夜會比較熱鬧呢？說好的要陪著主人家熬通宵呢？結果道士們一走，大家都找借口溜回家了�？赡苡械朗吭谶@里，大家都會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吧，看來膽小的人，不止我一個。

　　我記得以前我的爺爺奶奶去世時，辭靈夜那天晚上，通宵打牌的客人都是五六桌，哪像現在這么冷清！

　　難道真如孫鑫所言，孫旺的死，在大家眼里是不吉利的。所以都是能躲則躲，能溜就溜嗎？唉，現在的人哪，就是這般現實。

　　陣陣夜風吹來，院子里打牌的人被凍得直打哆嗦，孫鑫招呼著他們，將撲克戰場轉移到了堂屋里。

　　這風越刮越厲害，竟然將陽臺上放著的花圈和孫旺的靈房，全都吹得東倒西歪。孫鑫一開始不停地去扶，可往往是剛扶起來又吹倒。后面孫鑫的大伯叫他別管了，反正明天都要拿出去燒的，倒了就倒了吧。

　　此時除了已經進屋休息的人，堂屋里只剩下了打撲克的一桌人，還有我和孫鑫，仍然在堅持著。

　　孫鑫見我不停地打哈欠，問我要不要去屋里睡一會兒。我搖搖頭，客人們都還在熬夜，我和孫鑫作為主人，哪怕再困，也要陪著。不管怎樣，總好過我們自己在這守著吧。

　　孫鑫從屋里拿了一件大衣，搭在我身上：“夏落，你要是困了，就瞇瞪一會兒。”

　　我確實是有些累了，靠在椅子上，本想著多堅持一會兒，可最終還是敵不過瞌睡蟲的攻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可我睡得并不踏實，因為，我又做噩夢了。

　　我夢見棺材里的孫旺，掀開蓋子爬了出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說要起來活動活動，看一看她的家在哪里，叫我陪著她。

　　夢里的我大概也知道，我和孫旺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我本能地想拒絕她的要求，于是張開嘴求助，可屋里的人好像都聽不見我的呼叫聲，仍然自顧自地忙活著。我想伸手去抓孫鑫，讓他拯救我，可我的手穿過他的身體，變成了透明狀。糟了，怎么會這樣？難道我也死了嗎？

　　生前明明已經與我和好的孫旺，此時冷冷地笑著說：“夏落，別再掙扎了！你現在和我一樣，只是個軀殼罷了。跟我走吧，陪我轉一轉，我自然會放你回去�！�

　　我的腳根本不聽使喚，只好乖乖地跟著她走。

　　孫旺先是走到了院子里，不對，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飄”。此時的她穿著壽衣，本就瘦弱的她，在黑色壽衣的襯托下，身子顯得更加單薄了。

　　她看到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花圈和靈房，雙手輕輕隔空一揮，就把它們都扶了起來。嘴里還抱怨著：“看看，一個個假惺惺地痛哭流涕，做出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沒想到我死了以后，你們就是這么對我的�！�

　　孫旺輕輕嘆了口氣，她這嘆氣的聲音，在黑暗的夜里，聽起來是那么地瘆人。我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已經起了好幾層雞皮疙瘩。

　　接著，孫旺又飄到了自己的墓地。奇怪，我記得此時明明已經是晚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可孫旺每到一處，那里就會變得亮堂起來。

　　只見她輕輕一揮手，把墓地里蓋著的薄膜全都掀了起來，我分明看到，壓著薄膜的幾塊磚頭被掀得高高的，然后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這個磚頭落地的聲音，聽起來實在是太真切了。

　　“這兒，以后就是我的家了�！睂O旺盯著自己的墓穴，頗有些傷感地念叨了幾句，然后轉頭，對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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