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岸之上，男子紅瞳冷睨，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身前的夜恒。

        他看樣子身份高貴，動作優雅沉穩，皮膚白皙，身上披著厚重的羽衣，連衣服上的裝飾都是價值不菲的法寶，身后還跟著兩個隨從。

        夜恒莫名對他反感，“你看我做什么？”

        男子的眼睛微微瞇起，透著一絲古怪，“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聲音冷得像山頂終年不化的雪。

        夜恒懶得理他，偏過頭冷冷道：“關你什么事。”

        男子又問：“你去過人界？”

        夜恒側過頭，不知道他的用意。

        男子有些意外，突然笑了出來，笑聲清朗，“我聽聞修仙界有一種秘術，擅長隔空傳人，卻不知道修仙界還有這層秘術。“

        夜恒皺眉，迷惑地看向他。

        男子眼神中透著驚喜，他徑直伸手點上夜恒眉心，細細感受。

        奇怪的是，夜恒本來很抗拒他的觸碰，卻莫名的沒有阻攔，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任他從體內引出什么東西。

        男子感受片刻，放下手，表情更加興奮，他直勾勾地看著夜恒瘆笑，卻對著身后的人說話。

        “看來是個很有天賦的養料，那個女人的本事很不錯，去把她抓來。”

        “明白，藏息大人。”隨從低頭，順從地應道。

        被稱作藏息的男子自顧自地笑著，伸出兩只手指朝身后勾了勾，然后轉身走了出去，其中一個隨從留了下來，對著夜恒道：“跟上來。”

        黑衣隨從說完這句話就往外走，夜恒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密室，除了那兩方綠色的池子，空無一物。

        他沉思片刻，跟了上去。

        一出石門，耳朵便被沸天的哀叫聲堵得嚴嚴實實。

        石門外的通道兩邊，是兩列長長的牢房，里面關著數不清的魔族老幼，一部分渾身流膿，哀嚎連連，一部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夜恒跟在隨從身后，穿梭在牢房之間。

        前方進來兩隊侍衛，各個提著木桶，關押的人見到木桶，紛紛躁動起來。

        侍衛走到牢房門前，依次從木桶中舀出黑色粘稠物，倒進牢房中的石槽里，關押的人像是牲口一般，瘋魔一般趴在石槽前搶食。

        夜恒經過木桶時，聞到一股濃重的腐木味兒。

        隨從將他帶進了另一個更小的密室，扳下機關，石門便落了下來。

        他轉身示意夜恒坐在密室里唯一的凳子上，然后拿出一只簫，站在夜恒面前，似乎是打算吹奏。

        在他動嘴之前，門外突然想起了劇烈的敲門聲，隨從一愣，轉身看了看，敲門聲越發急促，思慮片刻，他收起笛子，朝夜恒施了一層束縛咒，便轉身出去，關上了石門。

        夜恒體內的紫靈一直在保護他，這層束縛咒不算難破，石門一關，束縛咒就潰散了。

        夜恒趴在石門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確定門外沒人，便扳下機關，順利逃了出去。

        那個被叫做藏息的魔人，見到夜恒時的態度明顯不正常，夜恒知道，他嘴里要抓的那個女子，一定是姚箏。

        從魔界逃出來的路本不好走，夜恒憑借著體內紫靈的指引，很快回到人界。

        再見到姚箏時，姚箏正和杜紫非在一起。

        夜恒迫不及待追上去繞到正面，才發現她受了重傷，嘴唇蒼白，全靠杜紫非撐著。

        “你受傷了。”夜恒脫口而出。

        姚箏一抬頭，見到是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小東西，你沒事就好。”

        夜恒眼里只有姚箏受傷的腹部，不管不顧地沖上去扶住她：“他們呢？為什么只有你們兩個？”

        杜紫非搶著回答：“那天我從山洞離開，直接去了前線，可是前線一個人都沒有，我帶著釵四處找人，才在一片樹林里找到昏倒的姚姨，姚姨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

        夜恒皺眉，咬了咬牙，低沉道：“那天，你們在前線發生了什么？”

        這話是對姚箏說的。

        姚箏輕輕笑了笑：“還能發生什么，前線，當然就是和敵人戰斗呀。”

        “你沒必要騙我，我不是你們的同伴，”夜恒悶悶道：“我跟你們在一起，只是為了弄明白我在小金山那天醒來之前發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其實你不是已經清楚了嗎？”

        夜恒猛地扭頭，對上姚箏淡然明了的眼神。

        “你……”

        話沒說完，夜恒猛然感覺到危險，他立即警惕看向周圍。

        身后，一股紅煞之氣漸漸聚絲成縷，織出一個完整的披著濃墨羽衣身體。

        是藏息。

        “找到了。”

        藏息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對色澤矜貴的紅瞳。

        “不對，還不確定。”他暗紅眼珠轉了轉，又改了口，氣度雍容。

        “你跟蹤我！”夜恒目眥盡裂，“卑鄙！”

        “卑鄙？呵呵，”藏息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忍不住笑出聲：“小孩，你和我可是同族人，這應該叫——拋磚引玉，才對，不是嗎？”

        “我的同類才不會干這種事情！”

        “哪種？你是說，把你變成死魔這件事？”藏息冷淡的聲音下仿佛隱藏著數不清的深淵獰笑。

        夜恒渾身一僵，這個他遲遲不敢在姚箏他們面前提起的猜測，被藏息輕而易舉地攻破了防線，他控制不住開始發抖。

        藏息自顧自地接著說：“這有什么，我們是十惡不赦的魔族人，魔族人自古以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為世人所不容，都殺了那么多人了，更何況吃點人肉？你說呢？”

        夜恒呼吸有些困難，他控制不住想象那種場景，一個渾身流著膿血的僵尸一般的魔人，一口一口撕咬著，身下的人發出一聲又一聲凄慘地叫，他頭有些暈，兩眼漸漸發昏，腿也有些軟。

        “小恒沒有殺人！”姚箏喊出一句話，稍稍把夜恒從混沌中喚醒。

        “對，小恒哥哥才不會殺人！”杜紫非跟著喊。

        夜恒深吸幾口氣，漸漸恢復意識，惡狠狠地瞪向藏息。

        “呵呵，也罷，小故事分享到這里也夠大方了，那么，現在該辦正事了。”藏息斂起笑意，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夜恒擋在兩人面前，絲毫不讓。

        “不過嘛，我現在有個難題，”藏息突然松開眉頭，調笑道：“帶人類，尤其是修仙之人回魔界，肯定會被別的魔族察覺到，我可是很頭疼我那個多事的頂級領頭，我得小心行事，所以，我只能帶一個回去。”

        說到這里，藏息頓了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夜恒身后的兩人：“是誰？把這個魔族小孩隱藏在人界的？”

        一股讓人窒息的威壓無聲無息爬上后腦，仿佛千萬個螞蟻在啃噬著骨肉。

        他們三個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三人沉默著，氣氛異常壓抑。

        “不如這樣，”藏息打破僵局，“我殺掉一個，然后帶走另外一個，你們看怎么樣？”

        “卑鄙！”夜恒罵道。

        “我沒空陪你們罰站哦。”藏息挑起嘴角，然后伸出手指，再次指向夜恒身后兩人，最終定在杜紫非身上，“不如，就先殺你，如何？”

        杜紫非一嚇，幾乎要掉下眼淚，抱緊姚箏的胳膊，往后躲了躲。

        “等一下！”姚箏突然喊，“要是我告訴你是誰藏了小恒，你會放了剩下那個人嗎？”

        “這個么……看心情。”藏息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從不說謊。”

        杜紫非嚇得拼命掉眼淚，抓著姚箏的手控制不住發抖。

        “想好了沒？我要動手咯。”藏息陰森森道。

        “我們就是全都死在這里，也不會讓你把人帶走！”姚箏怒道。

        藏息愣了愣：“這倒是個難題。”

        他沉思片刻，接著道：“那好吧，你們誰能告訴我是另一個人所為，我就放了那個人。”

        “是她！”這話一出，杜紫非立馬指向姚箏，她吸了鼻涕，摸了一把汗，接著說：“是姚姨，是姚姨帶著小恒哥哥出現的，我們修仙界的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藏息愣了愣，沒料到這么快就有結果，他笑起來：“這才對嘛，好孩子，我遵守諾言，就放了你吧，那么——”

        在夜恒滿含怒意的眼神中，藏息指向姚箏：“麻煩道長得跟我走一趟咯。”

        “你休想！”夜恒撿起一塊石子直接砸向藏息。

        一陣陰風卷過，不帶走一片樹葉，夜恒的石子砸到后面的樹干上，藏息連帶著姚箏，在這場陰風中，沒了蹤跡。

        夜恒呆呆愣在原地，愣了許久。

        田野的寒風簌簌刮過，帶著徹骨的涼，又下雪了。

        夜恒仿佛凝固一般扭頭，滿眼帶著血絲，一步一步僵硬地沖到杜紫非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你在干什么！你是故意的！”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說的只要舉報就可以放了另外一個人，我什么都不說的話，我們都會死在這里，我是為了救你才這么說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杜紫非被他這個樣子嚇到語無論次，滿口慌張地解釋。

        夜恒冷厲地瞪著她，良久，緩緩松開了手，他低下頭，低聲道：“我去救她。”

        大雪蒼茫，就像迷茫未知的魔界，夜恒踏在廣袤無垠的雪原里，一步也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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