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高空之上，一架飛機正在穿越云層，許是因為太晚的緣故乘客都睡著了，機艙內靜謐無聲。

        栗兮有些疲憊但不想入睡，她找空乘要了一條毛毯搭在身上，她的座位靠窗，正好可以看見機翼，遠處一鉤銀月時隱時現。

        下午的經歷像一場奇遇，她以外人的視角見證了她的一生，兒時的聰穎頑劣，少女時期的聰慧叛逆，陷入愛情中的癡傻和絕望。相比之下，和老爺子那段時光可能她是真的快樂的，只是這份快樂是那么的倉促。

        栗兮捏了一下鼻梁，關于她的回憶需要她用一整夜，也可能是一生的時間去整理消化，以及面對。

        三小時后飛機降落在z市機場，她跟著乘客走了普通出口，周山在出口處等候她，接到她后恭敬地接過了她的行李。

        來到停車場，周山先給她打開了車門，才提著行李箱到車尾放入后備箱。栗兮曾跟他說過不用他這般鞍前馬后，只要做好司機的職責就行，他不言不語，栗兮知道她的話沒用就隨他去了。

        后備箱關上的時候車身輕微抖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車外的后視鏡，周山接著電話走了上來。

        “栗兮小姐，林小姐的電話，她打不通你的手機。”周山彎下腰從車窗口把他的手機遞給她。

        栗兮點點頭，一只手接過手機，另一只手將自己的手機開了機。

        “喂。”

        “兮兮，你到z市了吧？”林橘的聲音像林中的百靈鳥，啁啁啾啾，似乎永遠沒有煩惱。

        “嗯，剛下飛機，現在去酒店。”

        “那就好，我就想著這個點你應該到了，打你手機又關機，所以我才打了大叔的電話。”

        “好了，你早點休息吧。”

        “兮兮，你再等我兩天，我送我爸媽回老家后立馬飛奔而來。”

        “不用著急，你安排妥當再回來。”

        “我捉急啊，時間長了你發現有我沒我沒什么兩樣，那我不是失業啦？失業是小，主要是我就想呆在兮兮你身邊，嘻嘻。”

        “……我掛了。”

        收了線，栗兮便把手機還給了周山。她留意了一眼，他的手機不是市面上的牌子，而是定制的。

        臨行前老爺子找過周山，他們談了什么無人知曉，但周山現如今待在她身邊，那他們的談話多少是和她相關的。

        更或許，和她在海市得到的真相有關。

        路上卓野也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平安落地，栗兮回復他們正在去酒店的路上。卓野原計劃和她搭同一班飛機，但臨時有個活動就改簽了，要今天下午才飛z市。

        在電話末尾卓野又以玩笑的口吻讓她喊舅舅，栗兮倏然一滯不知如何作答。她的詞典里天然缺失外公外婆舅舅等詞匯，她無法在一夜之間拾起這些詞匯并叫出口。

        前輩和長輩一字之別，前者是使人敬重，是學習的榜樣。后者更強調血緣輩分和稱呼。

        卓野意識到了她的窘迫忙補充道：“我只是順口一提，一個稱呼而已，無論你叫我舅舅還是卓老師，亦或是卓野我都很高興，你不必苦惱。”

        栗兮搜尋著穩妥的回答，甚至代入了林橘，不過，如果是林橘的話，她會當場認舅，并且那聲嬌滴滴的舅舅會比誰都叫得甜。

        “卓老師，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這種轉變。”

        “沒關系，再說了，我這個做舅舅的連份見面禮都沒給你準備，你不認我也是應該的。”

        “錢財這些想必你比我還富有，不如我送你一套我出道至今的典藏版寫真合集吧？”卓野一本正經地說道。

        “……”栗兮不知道話題怎么轉到見面禮上了。

        “哈哈哈，跟你開玩笑的，我家里有幾張你媽媽的照片，我拿去修復去了，后面送給你。”

        “好，謝謝。”

        “作為謝禮，這個月你可不能剪頭發啊。”卓野語重心長地說道。

        “好。”

        栗兮當時沒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雖然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但她還是答應了。

        后來她在林橘那里才知道有句諺語——正月剃頭死舅舅。

        《藏地行》棚內的拍攝在三月初接近了尾聲，劇組即將轉場進藏，第一站就是林芝。

        林芝在藏語中意為“太陽的寶座”，風景秀麗，有“西藏江南”的美譽。原著中描繪的正是眼下的時節，漫山的野桃花團花錦簇，從河谷地帶隨著海拔向上依次盛開，與高處的積雪冰川爭奇斗艷。

        他們抵達時恰逢當地的“桃花節”開幕，屬于一年中的旅游旺季，游客眾多。劇組為了保證正常拍攝，通過當地向導在找一個人跡罕至的村落，那里的桃花絲毫不亞于其他地方。

        光看書中對于林芝景色的描寫部分就已經令人心馳神往了。當他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身臨其境感受到它的美后，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幾雙眼睛，不能全方位欣賞它的美。

        全劇組的人對這個實景贊不絕口，人間仙境成了交流時的必用四字詞語。

        原著中他們的探險小隊到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落之初有過一段愜意休閑的時光，卓野飾演的主角更是在此邂逅了書中唯一與他互生情愫的藏族姑娘。

        今天的第一場戲便是他與那位藏族姑娘相遇的戲份，鏡頭中出現了一支狼狽不堪的隊伍，他們正往村口方向移動。他們身后忽然響起一陣撼動山河的聲音，他們轉身眺望，只見遠處的山坡上一匹駿馬穿過粉色的海洋，向他們奔馳而來。

        離他們不足三米的時候，馬主人拉住了韁繩，這時他們才看清馬背上是一位藏族姑娘。

        她身著傳統藏袍騎在馬上，英姿颯爽，頭上戴著由瑪瑙、珊瑚以及綠松石穿成的艷麗華貴的頭飾。她抽動馬鞭圍著他們繞圈，長期被紫外線照射的臉上不算白凈，透著健康的紅色，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如同寶石一般閃亮。

        極為警惕目光掃過他們，最終落在領頭的卓野身上。她揚起鞭子指著卓野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質問他們是誰，為何來此。卓野一邊警告隊的幾個刺頭不要胡來，一邊回答對方他們是徒步的驢友在村落附近迷路了。

        那位姑娘暫且相信了他們，下馬牽起韁繩將他們引入了村子。

        導演喊了卡，進入角色演員立即回歸的本色，開始在草地上，桃林間撒歡拍照。這場戲栗兮和齊嘉樹鏡頭不多，唯一一個特寫是栗兮注視卓野與藏族姑娘，而齊嘉樹注視栗兮的鏡頭。

        栗兮和齊嘉樹原地補了一下妝，卓野這時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單反相機。

        “栗兮聽聞你會攝影，能麻煩你幫忙拍個宣傳照嗎？”

        “卓老師，我的助理報過攝影班，要不讓她幫您拍吧。”齊嘉樹把林星推出來插話道。

        卓野的團隊不可能缺攝影師，唯一的解釋是他有事找她。

        旋即她和卓野走向了對面的山坡，遠離人群后他們說起了正事。

        “我剛剛接到消息，他們打算在我們下一站去墨脫的路上對你動手。”

        栗兮按快門的手指沒停過，彼時一陣春風襲過，桃枝顫動，花瓣裹著風翩然起舞。

        “你有什么打算？”卓野見她絲毫不在意的樣子面露擔憂道。

        “禮尚往來。”

        “行吧，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就放心了。”卓野想到她能在周家那種地方活到這么大，除了父親的庇護，她自己也絕不是小白兔。

        “說起來，咱們這部戲殺青我能聽到一聲舅舅嗎？”

        “舅……舅。”

        “嗯嗯，不怎么順口，還需要多練練。”

        “……”

        栗兮明白周澤禹一直以來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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