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之前和王悠一起坐的傳喚車，下城區的公用車造型老舊且價格低廉，是大部分居民的出行首選。

        鋼鐵鑄造的車身隨著顛簸發出陣陣呻/吟，這趟橫穿下城區的公用車不斷上來新的乘客，不多時，狹窄的車廂中就擠滿了人。

        在首站上車的陸眠坐在為數不多的座位上，抱著c0914看向窗外。

        朦朧的夜色透過光幕撒向大地，白天冷硬的城市接二連三亮起了霓虹彩燈。電子投影的光屏懸浮在半空，街道上等待交通燈的人越來越多。

        車輛路過這些道路，光影一道道投射到陸眠的臉上，又瞬間游離而去。

        他靜靜看著外面燈火絢爛的世界，眼底搖曳著光芒。

        “就這樣生活在這里也挺好的。”他說。

        c0914臥在他懷里，夜晚的窗戶外露出空中堡壘的一角。它是浮空城上下城區的象征，是這座城邦隔絕保護罩的中心樞紐，也像是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高懸在下城區民眾的頭頂。

        “你知道浮空城為什么能夠飄在空中永不墜落嗎？”她前腿搭上窗框，從陸眠的腿上站起來。

        “是陣法。”陸眠五指成梳，用新的機械手臂輕輕順著她有些凌亂的毛發。

        c0914扭過頭來。

        “浮空城以前是陸地，后來修仙者為它篆刻了浮空陣法，它才得以從污染的土地上離開升入空中。陣法不能永遠保持它的力量，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需要有人過來進行加固。”

        他說：“最近就是這段時間。”

        但是修仙者自己修煉的靈氣尚且不夠，這陣法的力量也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靈氣殆盡完全消失。

        c0914又看了眼亮著警示燈的浮空城底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芯片損壞而產生了認知上的錯覺。浮空城，好像比她剛醒來的時候更大了點。

        陸眠伸出外型笨重的金屬拇指，拭去她嘴邊沾染的塵埃。堅硬粗礪的指尖劃過柔軟的毛發，c0914不禁吐出舌頭，嘗了嘗機械手指的味道。

        舌尖的味蕾傳感器通過仿生神經傳來一種奇特的味道。她咂巴著嘴，他的手指觸感冰冷，還帶有鋼鐵獨有的咸銹味。

        陸眠一頓，把被舔舐的拇指藏進手心里。

        “別這樣，臟。”

        c0914老實坐好，懶懶趴在他的腿上。

        為防止她周圍擁擠的人群碰到，陸眠完好的那只手虛放在她的背頸處，呈保護的姿態。真實的手掌蓋在身上散發出陣陣暖意，她轉過頭，趁其不備偷偷舔了一口。

        清洗過的手指沒有汗液的咸味，只有一股隱隱約約的清洗液的味道。見陸眠沒有反應過來，她趁機又多舔了幾口，直到滿是攜帶著她的靈能的信息。

        背上的五指一縮，猶豫了一會沒有收回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被不明物體遮了起來。

        “喵？”

        她撓撓罩在頭上顯得空落落的巨物，挺立的面料透著熟悉的氣息，是陸眠的鴨舌帽。

        “別鬧。”他再次轉向車窗，目光落在窗外的彩色燈暈上，“太癢了。”

        c0914抵著帽檐將帽子微微抬起，只見他半隱在頭發后面的白皙耳廓上泛起了一絲紅暈。

        她眨眨眼睛，默默鉆回了帽子下面。

        車輛在路上晃悠著，當程序內的時鐘快要運轉到睡眠模式時，車身一頓停了下來。

        這里是臨近王家拳館最近的終點站臺，車上只剩下了三兩個乘客。陸眠抱著c0914下了車，他的輪椅剛才被王羨帶了過來，他們還要去一趟拳館。

        拳館旁邊的涂鴉墻滿是彩色線條涂成的變形面孔，夜晚中看上去姿態詭異。

        玻璃門沒有上鎖，拳館里面點了一盞小燈，陸眠的輪椅靜靜貼著墻邊擺放著。

        里面小屋的門大開，王悠背靠墻壁直挺挺站著，王羨坐在另一頭的椅子里，手邊的桌子上橫了兩把武士刀。

        “以前出去個兩三天還知道說一聲，現在消失了整整一個禮拜，你能不能懂點事？”

        見他們進來，王羨點頭示意他們先坐下。

        “我就不算了。他，一個剛裝好義肢的殘障人士。”他指向陸眠，又移到懷里的c0914，“還有一只丁點大的寵物貓，幫忙找你都找到城區邊界去了。你慚愧不慚愧？！”

        “一會你自己過去跟他們道歉。還有……”

        王羨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赫然是他翻垃圾撿回來的終端機。

        “這個勞埃德是誰？”

        竟然把別人的消息框置頂了也不置頂他的！

        “你一直瞞著我的那件事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

        王悠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說吧，什么時候開始的？”王羨頭痛得揉了揉太陽穴。

        “你從浮空城回來后……的半個月。”她支支吾吾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什么！？”

        王羨震驚。那就是快兩年了！作為她唯一的親人，竟然談了這么久戀愛都不告訴他！

        “趕緊把他帶過來我看看……”一個男人，偷摸躲在女人背后快兩年，想想就覺得不是什么好東西。

        與此同時，王悠抬起頭，下定決心般喊了一嗓子。

        “我發誓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我看看他……你說什么？”王羨一時沒反應過來，“殺什么人？”

        看著他迷茫的眼神，王悠的聲音嘎然而止。

        “哥，你聽我說……”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的臉陰沉下來，烏云密布。

        王悠緊張地舔了下唇。

        “我……”

        “你還記得我為什么寧愿放棄留在上頭的機會，寧愿斷了一條腿，也要離開執法隊嗎？”他面無表情，身上散發著曾經隸屬于執法隊之人的危險氛圍。

        王悠嘴唇嚅動：“記得。”

        “你仗著自己的本事做些殘害人命的事情，跟他們有什么區別？”他說，“我就不該讓你跟著去學這些東西。”

        “哥……”王悠臉色發白，“那些人仗著上面的人手縫里流出的丁點權勢，在這里為非作歹。法不責眾，更何況，我們這里根本沒有法。”

        “所以你以為你是法？”

        “你只是別人手中的刀。”他冷哼一聲。

        “只能看到別人讓你看到的地方，連揮刀者是誰你都不知道。”

        王羨抄起桌子上的武士刀。

        這是她贏得區域比賽時他送給她的禮物，現在他打算收回去。

        “浪費你們時間了，我送你們回去。”之后，再來處理這糟心事，是否要送去裁決所……想到這，他心口一痛，不敢再想。

        王悠雙手舉起，十指插/進發間，貼著墻壁緩緩蹲下去。

        “走不掉了。”她喃喃道。

        “他們已經來了。對不起……”她的視線穿過指縫，落到了c0914身上。

        王羨停下腳步：“誰？”

        c0914的雙耳顫動，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陸眠立刻反應過來，緊緊將她按在懷里然后奪門而出。

        與此同時，緊閉的大門被再次打開，數十個全副武裝的人一涌而入。

        平時沒什么人來的拳館，此時站滿了人。他們每人都佩戴著遮住頭臉的全包式黑色頭盔，穿著純白色防護服，小屋里的人一出現，手中端著的充能槍就發出刺眼的光。

        “當心他們的槍！”王悠的叫聲從后面傳出來。

        在充能子彈射出的一瞬間，c0914的靈能同時分出數道，打偏掉它們行進的路線。這是速充類的充能槍，能量不大但是充能速度飛快。

        很快，她的靈能分割程度到達極限，一顆子彈朝著他們飛過來，眼看就要打中目標。

        陸眠抽出王羨手里的刀，揮手斬去，動作之間仍有從前的劍意。充能子彈猛然被擊飛，散開的能量濺射出來。

        他側過身去，能量碎片擦過機械手臂，留下一道黑色的焦印，機械臂上的能量指示燈隨之熄滅，神經信號的傳遞被截斷，沉重的機械失去控制聳拉下來。

        機械臂連接著斷肢的地方涌出鮮紅色的血液。

        “陸眠！”

        懷里的c0914發出異常的卡帶聲，他低頭一看，只見她的前肢也被能量彈的碎片擊中，整只貓身顫抖著，驅動身體運行的電能因靈能的保護將斷未斷。

        陸眠咬牙，忍痛將身上殘留的所有靈氣驅動出來凝成一柄靈劍，劍尖直指門外。

        “走。”

        他把c0914放上去。

        靈劍以不可阻擋的勢頭飛馳出去，穿過一發又一發充能彈，眼看就要帶著她離開大門，一道劍氣襲來，撞上靈劍直接將它打散開來。

        “不堪一擊。”一個身穿藍色古制長袍的男人收回佩劍。

        c0914從半空掉下來，一顆充能彈擊中她的身體。特殊的能量觸碰到機械身軀，立刻切斷了電能供給。

        一個防護服走過來，提起不能動彈的c0914，把她扔進了隨身攜帶的白色箱子。

        靈核運轉，靈能把身體里的奇怪能量排擠出去，身體漸漸恢復控制權。

        用特殊材料打造的白色箱子內部刻滿了符文，她驅使靈能試圖帶著意識逃脫。

        在觸碰到符文的一瞬間，白箱內部發出刺眼的白光，把她的意識狠狠彈回軀殼之中。光線漸漸暗下去，黑色的符文連結起來組成了一個牢籠，將她牢牢困在其中。

        兩只爪子徒勞地撓著透明的視框，穿過一個個防護服，她看到陸眠脫力趴倒在地，一頭白發散落開來，背部的白色t恤迸出點點血色，慢慢暈染開來。

        那個藍袍男人提著劍，緩緩走過去，停在了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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