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開口之前，景瑜率先提議：“這里不合適，換個地方說吧。”

        幾分鐘后，兩人繞過圖書館來到附近運河邊的長椅上。平時這里行人便不多，中午這個最熱的時間點更是空無一人。

        堤岸種著柳樹，從河面上吹來溫熱的微風。

        景瑜簡短自我介紹后，直接將他調查魏老頭相關的事說了出來，在這其中，龍桓的姐姐被一句話帶過。

        聽完這些，龍桓拳頭捏的咔咔響，一雙濃眉鎖得死緊。他緊盯著少年烏水銀一樣清澈的眼睛，用自己過往豐富的追債經驗輕易判斷出：雖然他很不愿意相信，但少年說的都是實話。

        話的內容很好求證，再說少年這體型還不夠他一拳錘的，哪來那么大膽子騙他？

        龍桓只感到不解：“你我根本不認識，又為什么聯系我告訴我這些？”

        突然被陌生人告知，你的親人被欺辱過，一般人的反應是什么？絕不是感激，而先是懷疑，還可能會把這人一起恨上。

        景瑜：“因為我的妹妹也在附小上學，我想保護她不受傷害。”

        他沒有正面回答男人的疑問，因為真正的答案太過天方夜譚，即使他說出來男人也不會信。不如告訴男人促使他行動起來的理由，其他一句帶過，任由男人自己腦補。

        龍桓了然地點頭，沒糾結一個高中生是怎么調查人的，只是問，“你想利用我對付他？”如果這一切是真，他當然不會放過傷害他姐姐的人渣，但是……

        “為什么不告訴你父母？”龍桓問。尋常孩子遇到問題不是該向父母求助么？是什么樣的出身家庭，才會讓少年只想自己解決問題？

        “昕昕是我母親再嫁后有的孩子，繼父家并不在乎她。”景瑜簡單解釋，“我聯系你，是想要你的幫助沒錯，但不是想要你直接去找魏老頭尋仇。”

        龍桓不自覺再次皺眉，“為什么？難道你想我去報警？”

        他現在做的討債工作，是在法律沒有明令禁止的灰色地帶活動，因此男人雖不愛讀書，法律相關的條文卻沒少了解。

        景瑜輕輕搖頭：“我查過資料，法律規定里，已滿75周歲的老人不管是不是故意犯罪，都會被從輕處罰。他年紀太大了，要是身上還有高血壓之類的病，連行政拘留都不會有。這個年紀的老人，哪有什么病都沒有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驚怒過后，受少年的平靜影響，龍桓也冷靜下來。他一成年人，總不能表現得比一個高中生還沖動吧？

        景瑜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撕下提早準備好的一頁遞給男人。男人接過，發現少年的字意外漂亮，但內容讓人很不解，兩眼掃過后他看向少年。

        景瑜適時地解釋道：“魏老頭好賭，中年時曾欠下一筆巨債，他無力償還也不想還，就改頭換面到了其他城市生活，最后輾轉來到笠陽市。上了年紀之后，他體型變瘦頭發全白滿臉皺紋，就算和以前的債主面對面，對方也認不出來。”

        龍桓慢慢聽懂了，“你給我的是他債主的線索？”

        景瑜點頭。他知道的這些信息小部分來自他雇傭的私家偵探，大部分還是上輩子從龍桓本人那里聽說的。男人做著借貸的工作，調查魏老頭時自然而然地知道了這方面的一些信息。

        魏老頭借的是個人貸，放貸的是他家鄉的地頭蛇，其人做事不擇手段，號稱沒有收不回來的債。魏老頭用親戚的名頭和資產做抵押，才借到了錢。

        誰也沒想到他真能不管親戚死活，自己一個人跑了，那時候火車票還不需要實名認證，魏老頭跑得快，躲得好，人老之后面部特征變化太大，早就不需要躲躲藏藏地生活了。

        重辦了身份證，徹底改頭換面后，他活得悠閑自在，自是從沒想過回家鄉。

        景瑜給龍桓的紙上，寫著魏老頭家鄉和地頭蛇的信息。憑這些和龍桓的人脈手段，男人算是握住了套在魏老頭脖子上的絞索。

        這算是利用他嗎？

        龍桓想：應該算的，但不全是。

        因為少年只是說了他關心的事，又提供給了他復仇的線索，具體如何行動，要不要行動，都還是由他自己決定。

        如果一切是真的，他當然會為姐姐報仇，甚至可能熱血上頭觸犯法律。那種情況下，誰還能保持冷靜呢？

        可是現在，因為是通過少年間接得知這些，出于對陌生人的警惕和懷疑，又被少年的冷靜影響，龍桓反而能靜下心來好好思考。

        甚至，少年還提供了一個足夠誘人的計劃：惡人自有惡人磨。

        他們無需弄臟自己的手，只需要輕輕一推，魏老頭本人犯下的罪，自會找上他，讓他付出足夠沉重的代價。

        把手中的紙疊好收進口袋，龍桓站起身打算離開。他最后警告少年：“你說的我會去求證，要是你騙了我……”

        話說到這里男人突然停住，真心來說，他希望少年說的都是假話，他的姐姐從未受過那些傷害。剛看到那封郵件時，他只想把發信人找出來狠揍一頓。

        可是與少年見面后，他越來越能感覺到少年說的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少年這樣做能有什么好處？只會憑白得罪他，給自己添一個仇人。

        龍桓對自己的外形可是有清晰認知的，他是那種一眼看過去，普通人絕不想招惹和得罪的類型。

        有次龍桓趕路坐地鐵，不小心踩到其他人的腳，他還沒來及說聲抱歉，對方就先罵起來。只是還沒罵兩句，那人一回頭看清了龍桓凌厲的五官和高大的體型，剩下的話都變成了對龍桓的道歉，不等龍桓開口就像條泥鰍似的擠走了。

        總的來說，就算少年是想耍人玩，也絕不敢耍他。他一高中生，哪來那么大的膽子？

        ……不對，膽子好像是挺大的。

        面對自己這張臉，表情還能那么冷靜，說話也條理分明，不急不緩的。比龍桓這個真正的大人都像大人，還提出了“借刀殺人”的計劃。

        明明不過是個未成年學生，看起來家境也不富裕，怎么調查知道那么多？太神秘了。現在的高中生可真不得了。

        景瑜自然是清楚男人的脾氣，才會直接聯系他。男人被姐姐教導得很好，乍看外形兇悍暴戾，其實很講道理也懂禮貌，還憐憫弱小，喜歡動物——他會去動物救助站做義工。

        所以即使自己對他來說是陌生人，還提到了有關他姐姐不好的事，真見面時，男人也不會上來就動手打人。

        自己現在的高中生身份，對男人來說，也算弱小的一種了。

        “加個聯系方式吧。”景瑜主動提議，“電話已經告訴你了，再加個微信方便發圖片什么的？”

        龍桓：“……我沒有微信。”

        猜到了。景瑜不以為意，“我的手機號也是微信號，等你加我。”

        男人沒再說什么，匆匆離開了。景瑜聽到機車引擎的呼嘯聲，龍桓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接下來，龍桓應該會先求證自己剛剛說的確有其事，再采取行動。等他主動聯系，相信自己之后，再和他說姐姐男友的事……

        景瑜攏了攏單肩挎著的書包背帶，朝圖書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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