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卿今日戴了面具，倒瞧不清他臉色，我左右不做便是了。

        我見他看著桌上，且不動筷，便道：“少爺可是不喜這幾樣，我去做別個？”

        陸辰卿撩起眼皮看我，道：“罷了，你……”

        我等著他話，他反倒不說，我站在邊上，眼看他吃的香，我卻還餓著肚子哩。

        我心里默默嘀咕秀秀怎的不進來，留我一人在這處對著她家少爺，甚么好處。

        書房里只余陸辰卿碗碟叮當聲，偶爾吃一口醬瓜兒。

        我卻是餓了。

        正當我默默后退想要出去，陸辰卿卻適時問話了。

        陸辰卿道：“明日有幾位客人來府上做客，你打算做些甚么招待？”

        他老人家也關(guān)心這個？不是李嬤嬤操心么？

        我謹慎道：“李嬤嬤說了，讓我弄幾樣時鮮果品菜蔬即可，不太鋪張也不落府里臉面。”

        她昨日晚間把單子交上去，李嬤嬤看了便說很是可以，原來沒送到陸辰卿跟前啊。

        陸辰卿道：“你倒乖覺。”

        我皮笑肉不笑：“謝少爺夸獎。”

        您是主兒，誰讓我拿的是你家的月錢，怎的我都不生氣就是了。

        陸辰卿挑眉，放下筷子，看了眼窗外，日頭正好，照在窗欞上，映出影兒來。

        我聽他說：“怎的來了府里，倒沒了往日伶牙利爪了，這可不像你。”

        我堆下笑來：“少爺哪里話，我向來寡言少語，以往那是嘴禿嚕了，您別忘心里去。”

        我自己都覺得這話假，希望陸辰卿沒被我的話噎著。

        我真神思不知飛到哪兒去，陸辰卿總算高抬貴眼瞧我，只是那話卻板正的很：“你也算我府里人，對我便罷了，你小油嘴兒，若是有外人在跟前，左右你是我府里人，別落了我臉面。”

        我一個激靈，甚么房里人？

        我趕緊道：“少爺稍等，我怎的是你房里人？我、我且是一廚娘罷了，不敢奢望做少爺?shù)姆坷锶恕！?

        我打量他，他也打量我，一時不知是我聽岔兒了，還是我看他太熱烈，他僵住了。

        陸辰卿滿眼無奈，上下瞧著我：“你？房里人？昨晚睡迷瞪了還不醒？編排什麼胡話！”

        我心里發(fā)虛，真惹不住掐一下自個兒，原是我耳背，不禁嘴禿嚕，連耳朵也不中用了。

        我忙道：“少爺我錯了，是我一時、一時……”

        陸辰卿冷笑道：“一時什麼？”

        我大大鞠了一躬，慌不擇路往外跑：“對不起少爺，都是我的錯！”

        我也不管他發(fā)火，端的是我說話羞人，太丟人了！

        來文在門口臺階上坐著，見我出來，正要問，我一溜煙兒跑了，才不管他主子二人做甚東西。

        到了角門首，我急的來回轉(zhuǎn)轉(zhuǎn)，差點沒把頭發(fā)薅禿。

        瞧瞧我都干了些甚么，好端端說話呢，凈想些有的沒的，那廝該不會以為我對他有別的想頭？

        我又不好意思找秀秀說，一直挨到午后，也不見陸辰卿找我麻煩，據(jù)來文說他一日都在家中，舞刀弄劍，溫習(xí)功課，沒別處不同。

        當真是我想多了。

        到了晚間，飯食做好，要往前頭送，我想著今早那事兒，依舊不好意思，只央著來文送飯過去，好歹今日是沒臉見陸辰卿的。

        次日，我忙了個腳打后腦勺，聽得府外車馬嘶鳴，來往不少官宦人家，聽小五和虎子所說，有夏提刑，劉太監(jiān)，并管皇莊的薛太監(jiān)等等，這里頭，且有個我識得的人物。

        西門慶，潘氏兜攬的主顧，如今已經(jīng)嫁入西門家，成了西門府上的小老婆了。

        我看著虎子和小五勾著頭往外瞧，有心問道：“你們說那西門大官人，他卻是來了？他不是商戶人家，開生藥鋪的，憑白來這處做甚么？”

        小五嘿嘿一笑：“迎兒姐姐，你不知道，西門大官人有時運啊，已補了清河縣副千戶，大小是官兒哩。”

        虎子點頭道：“可不是，咱府里不是普通人家，他那樣的人，眼明心亮的，一準是瞧縣衙李太爺趕上著巴結(jié)咱們，知道少爺身份不一般，這才趕著來的。”

        聽他們兩這話，我卻心底發(fā)沉，那人身份越是高，我越是沒得辦法收拾潘氏，憑他高高在上，我縱使千般計策，也用不出來。

        不多會兒，李嬤嬤身邊常使的丫鬟子進來，說客人到了，席面要上哩。

        劉叔倆大巴掌呼在小五虎子腦瓜子上，罵道：“倆臭小子愣著干甚么？還不快幫忙？”

        倆小子忙領(lǐng)著人進廚房去了，我背著手站在邊上，多早晚忙完了，沒我什麼事，這兩日沒見大娘他們，昨日李嬤嬤送了兩匹新緞子，且拿回去，給姚方兄弟兩做新衣穿。

        廚房一陣忙碌，我回屋收拾東西，見前邊彈詞唱曲兒，也沒甚的劃拳行令聲，許是陸辰卿不喜這個，只喝酒。

        我想著他乃太師之子，身份在那兒，莫說是西門慶不敢在他跟前放肆，得千萬小心捧著，便是縣老太爺也得陪著小心。

        這便是當大官的好處。

        我等了一兩時辰，拎著包袱從后門出去，拐了個彎，往前門經(jīng)過，看到不少各家官戶的馬車，邊上有小廝伺候等著。

        我正要往姚家那邊去，忽而聽得一聲喝罵，接著便是小孩兒哭聲。

        我眉頭一皺，聽著怎的想姚正的聲音，匆忙趕過去。

        一看發(fā)現(xiàn)姚正手里抓著荷花餅，正被一個婦人指著怒罵，哭聲正是姚正發(fā)出來的。

        那婦人背對著我，身旁跟著個艷麗的丫鬟，作勢還要打姚正。

        我頓時怒喝道：“且住手！”

        姚正一看到我，忙跑過來，抱住我看向那兩人，哭聲不止：“姐姐，她們打我！好疼……”

        我看他半張臉一個通紅的五指印，忙把姚正護在身后。

        那婦人轉(zhuǎn)過身來，一臉怒容，立時愣住了。

        怎么是那毒婦潘氏？

        我道：“你為何要打他，他只是孩子，再怎么著你了，下恁的死手。”

        潘氏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隨即冷笑起來：“我當是誰，你怎的也在這處，我便是打他怎的？由得你多嘴！”

        許久不見，潘氏可真越發(fā)張狂了。

        我道：“無緣無故打人，便是到了縣太爺跟前，你也是沒理的！”

        潘氏絲毫不懼，對她身邊丫鬟道：“春梅愣著死人么？還不趕緊去打那小子，我銀子不見，指定是他偷的！只他在我邊上過，不是他是誰！？”

        這話卻是說與我聽的了，我梗著脖子冷眼看她們，道：“胡說八道，你的銀子不見，賴到孩子身上，要臉不要臉？分明你栽贓陷害，他一個小子知道甚么？”

        我轉(zhuǎn)頭問姚正：“你怎的出來了？大娘呢？你且拿她們銀子沒有？”

        姚正慌忙搖頭，道：“姐姐我沒有，娘說你回來，讓我出來等你。”

        “我沒拿她銀子，就往她馬車經(jīng)過，她就誣賴我。”說完還哭哭噎噎，好不委屈，一邊又警惕地盯著潘氏二人。

        那叫春梅的丫鬟叫罵道：“賊不好意的奴才！分明是你在撿的，你還不認！”

        我笑了：“你們倆一個說偷，一個說撿，話且對不上，就胡亂攀扯，可見與孩子無關(guān)，分明是你們訛詐了！”

        潘氏兩人被我說的臉兒紅紅，卻打死不認，大有要把我與姚正扭送官去。

        我忽而想到西門慶如今擢補清河縣副千戶，潘氏可不就是有恃無恐了。

        我道：“潘氏，小心惹了不該惹得人，你沒得好果子吃！”

        潘氏立馬抖擻起來，罵道：“就你個死丫頭奴才貨兒！？我怕你便不是人！今兒個看我怎么收拾你！”

        說著，便招呼車旁一個小廝，叫來旺的，讓他來抓我到衙門去。

        我大罵道：“你敢動手試試！”

        叫來旺的小廝踟躕不敢前，為難地瞧著潘氏金蓮，那金蓮更要不的，一把推開來旺，往我沖來。

        我哪里忍她，揚起手，一個大耳瓜子猛甩潘氏臉上，腳下不停，照著她肚子踹了一腳，直把人踹的仰頭倒地，哎叫不止。

        這邊聲響忒大，很快陸府門首的看護便跑出來，見狀道：“哪個大膽敢在陸府門前鬧事！還不快快離開！”

        府外馬車前后放著，把人遮擋得嚴實，看護看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他，只潘氏好勝心上來，一把抓住上前給她出頭的丫鬟，躺在地上大叫。

        “哎喲！打死了啊！快來人啊！這有挨千刀的要打殺我了啊！”

        “快來人啊！我卻要被打死了！”

        丫鬟春梅也跟著嚷嚷起來：“你小心著點兒！我家夫人出了事，便是到了縣太爺前頭也說不過去！”

        “我們是清河縣副千戶西門大人府上的！這小奴才打殺了我家夫人！她不得好死！”

        “莫不是勾搭了哪個主子大官，不把我們大官人放在眼里！他算個甚么？比我們西門大官人還體面？不要臉小奴才！”

        這話罵得難聽不假，說實話，這會子我是有些怕的，畢竟對方的確是官戶人家，而我甚至姚家，不過一介布衣，怎的跟官府人斗，潘氏硬要與我為難，我怕也難逃。

        我咬著牙，死死將姚正護在身后，不管如何，便是把我拿了送官，我也不能任由她們打罵了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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