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消息傳回凝翠院,饒是桑葚一貫云淡風輕,這會兒亦是被驚得唇瓣微張,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滿城流言說這楚公子如何如何,她初時并未當真,叫從夏細細打聽了虛實方知這楚公子秉性。然心有預料,卻是怎么都想不到,一個人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
“他做夢!”從春在一側氣得咬牙,“小姐嫁與他做正室夫人都已經極其委屈,他竟敢要小姐做妾,簡直是癡心妄想。”
桑葚握了握從春的手,好叫她喘口氣。又問從夏:“父親不曾答應吧?”
“不曾不曾。”從夏擺擺手,“老爺當下便將聘禮歸還,只是瞧著老爺送楚公子出門時,臉色尤其鐵青,要殺人似的。”
“成婚前日,嫡女被退婚,父親這臉上自然是掛不住。”
從春哼了哼:“只怪老爺當初不肯先行退婚,好歹能保住臉面。”
從夏嗔她一眼:“這話可不能胡說。傳到老爺耳里,有你遭罪的。”然從夏如此說著,面上團了好幾日的陰云卻是終于褪去。
同一刻,消息傳遍整個桑府。
關雎院內,一模樣清麗的少女拿過榻上一個軟枕便丟在地上,她氣得臉頰微微鼓起,一旁婢女不敢上前,仍是端坐于一側風姿猶在的婦人使了眼色,婢女方才上前將軟枕拾起。
“瑤瑤,你氣什么?”婦人瞧著少女,甚至未曾走近些寬慰。
“我就是氣不過。”桑怡瑤嗓音粗啞,提步走至婦人身側,盯著那紫銅香爐越瞧越是礙眼。“阿娘燃的這是什么香,我這嗓子總也不見好。”
桑姨娘拉她在一側坐下:“你少說些話才是,大夫不是說了要好好養著,這香我也換了沁潤你喉嚨的。”
“阿娘……”桑怡瑤扯著她的袖子,依是滿臉不甘。
“你巴不得桑葚嫁出去,可她能嫁,卻是不能為妾。”
“為何不能?”桑怡瑤理所當然道,“父親不是一心要攀附楚家,人家想了轍,父親竟又不允了。”
桑姨娘見她一派天真,不得不嚴肅道:“你父親是知縣,雖官位不高,卻也是實打實的朝廷官員食朝廷俸祿。嫡女為妾,若嫁與高官富貴,這名頭臉面上有損,自然能在別處得到彌補。可楚家終歸不過是尋常人家,你父親若與你這般,怕是顏面與官位一并不保。”
桑怡瑤心下未必全然不懂,只不甘太盛,眼見阿娘說得清晰,她亦只能耷著臉,說不出話來。
桑姨娘遂是寬慰:“你也別急,經此一事,桑葚縱是花容月貌,亦再難嫁到好人家。你哄好你父親,在夫人處也做得恭敬些,待你及笈,他們自會為您選定一個如意郎君。”
“阿娘說這些做什么?”桑怡瑤面上泛紅,忙背過身去。
退婚已定,滿府的鮮紅便尤其刺眼,大紅燈籠紅綢緞很快被下人們取下,擱在羅漢床上的嫁衣亦被從夏收斂。
說來這婚事自半年前開始商議,三書六禮中規中矩地往前行著,單是緩慢地操辦就斷斷續續用了數月光景。如今一切被撤下,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滿院就素凈清冷的沒了半分喜慶。
此后數日,整個桑府都彌漫著一股寒冬臘月大雪飄零的寂靜,府上下人各個小心,大氣不敢多喘一口。各院姨娘小姐也再不曾前往正廳與桑南章一道用飯,每日里,庖屋將飯菜送到各個院里,用罷了再由自個院里的下人收斂。
這光景,外頭的消息也一點點傳入府中。
那有了身孕的女子果然成了楚家少夫人,是腹部高高隆起穿的嫁衣上的花轎。且日子選定,正是先前與桑府定下的良辰吉日。
滿城流言大體分了兩波,多數人覺著這知縣大人嫁女竟被如此對待,怕是要一口氣慪死。這桑小姐也委實是可憐,誰料楚公子往日荒唐便罷,這成婚一事竟也如此草率。少數人又說,楚公子誠然是風流些,對那少夫人總算情深,不曾辜負。
桑葚明白,情不情深不要緊,要緊的是沒被選,這便是幸事。再好些,便是無需被選。如將來再要選定人家,她心底里最深的盼望大約是她自個被堅定,而不是讓人二選一。到了需要選擇的境地,實在沒什么意思。
不過大約她也沒什么指望,還不如歇在這羅漢床上,吹一吹還算涼爽的風。
桑葚這般想著,倚著軟枕又是一場得閑愜意的小憩。
睡醒后,桑葚用了一杯清水,忽又想起什么抬頭問:“從夏,我讓你打聽的消息可有結果了?”
從夏搖搖頭。隔些日子桑葚便會問上一問,她亦只能搖頭。
桑葚面上并未失落,只道:“舅舅離鄉多年,也不知究竟去了何處。”
“這事時隔太久,小姐,單憑咱們怕是打聽不到。”從夏不忍說,世事變遷,許多人幾乎已經忘了這縣里曾有一戶姓白的人家。
從夏又道:“小姐可是覺得老爺終歸靠不住,想投奔您的舅舅?”
桑葚無謂輕笑:“生身父親尚且靠不住,更何況這拐著彎的親緣?只是阿娘逝去多年,舅舅也不知是否知曉,阿娘留給我許多舅舅當年留下的書冊,想來他們兄妹感情很好。找到他,至少讓他知道。”
“或許,老爺會和您舅舅有些聯系?”
“幼時我曾問過父親,他說舅舅上京趕考,此后杳無音訊。”桑葚面色平靜,“就這般找著吧,成與不成都無妨。”
她一貫心無指望。多年前,桑葚便看清自個在這家中的位子,嫡母非親,且因當年之事對她心下有恨。父親一心為了仕途,做得出將女兒賣了之事。既是無人關照,索性免去抗爭,只過好眼下的日子便好。
可這眼下的日子,又沒得幾日平靜。
這日,桑葚正抓了從春下棋,從春的棋藝實在差些,桑葚連讓了她好幾子,她依舊是敗北。如此數局,惹得從春眼珠翻白,氣得連哼了好幾聲。
桑葚正要哄她,就見從夏從外頭走來。打眼去瞧,連帶著正氣鼓鼓的從春也顧不得氣惱了,實在是從夏的臉色更是難看。那模樣,恰似燒得正盛的火焰被她一口吞進了肚里,火勢正張牙舞爪地亂竄。
“怎么了這是?”桑葚問著。
從春湊上前去:“誰惹你了?”
從夏大口大口喘著氣,又拿過桌上早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這才氣憤不平道:“小姐你不知道,外頭這話傳的是越來越難聽了,簡直比那放了百年的餿飯還要發臭。”
呃……
桑葚略怔了下,百年的餿飯,大抵沒人嗅過。
桑葚抬手摸了摸茶壺,這壺里的水還算溫熱,遂又倒了一杯遞到從夏手心,一面問她:“都說了什么?”
從夏又灌了口茶:“太難聽了,奴婢說不出口。”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從夏猶豫了下,是應讓小姐知道。遂道:“那奴婢說完就讓從春給您唱個小曲兒洗洗耳朵。”從春棋藝不好,小曲兒唱出來卻是算得好聽。
從春自然沒有異議,從夏這端重重吐出一口氣,方緩緩道:“奴婢出門采辦,聽得幾個路人閑聊,那話頭里對您的鄙夷藏都藏不住,我覺著實在不對勁,這流言怎么轉都不該轉到您的頭上。這退婚一事雖說是讓您聲名有損,但說到底您是無辜受害。”
“我便留心去打聽了一二,這一打聽不要緊,簡直要氣死我。”說著,又指著自個的腦袋,“看,我這頭頂冒煙了沒?”
“冒了。”桑葚溫聲附和。一側從春則滿眼迷茫,這腦袋怎么會冒煙?
從夏繼而道:“原來這消息是打那妓館流出來的。”
“楚公子說著是選了那有身孕的女子,可在家中沒待幾天就憋不住了,照舊是飲酒狎妓同他婚前一般無二。也不知是他聽了外頭的言論還是怎么,竟與那妓館的女子大放厥詞,說小姐您……”
“說您空有一張皮相,卻是殘花敗柳之身。說您不堪匹配,怎能做他楚家的少夫人?”
這……
桑葚倒抽一口冷氣,她素知那楚公子是個無恥之人,卻是斷斷沒有想到,這無恥竟全無下限,一回又一回地開拓她的眼界。
“這話,他說旁人便信?”桑葚試探道。
她在深閨之中,莫說還從未見過楚鴻達,便是因著先前有婚約在府上見過一兩回,也是合規合矩。這一兩面的功夫,他便能衍生出這樣荒唐的說辭?當真是無恥之尤,難以想象。
從夏愈是氣憤:“奴婢原也這樣想,可聽人說,他在那里頭說得振振有詞,還拿出您的畫像來,供里頭的女子賞看。”
桑葚一口氣懸在喉間,徹底卡住。
畫像一事她原也知道,自十二歲起父親將她拘在家中,議親時又不愿讓她拋頭露面,便請了一個先生為她畫像。這畫像自然要拿給楚鴻達看,看過當日,父親便將畫像交還與她,如今正收在她的衣櫥里。
一側從春忙走到衣櫥查看,拿出那卷軸來,“在呢小姐,定是那楚公子胡說!”
“我知道在。”從夏嘆道,“小姐的衣櫥每日都是我打理,那畫像從未離開過這間院子。”
桑葚吁出一口氣:“應是那楚公子在看畫之初,就命人臨摹了一幅。”
如今,她可算是真正的聲名盡毀。
“小姐,咱們怎么辦吶?”從春焦躁著。
從夏亦道:“小姐,現在外頭雖然許多人不信那楚公子的品性,可還是有些人信了,說老爺定是因為要將您這敗壞家風的女兒打發出去,才全然不介意未來女婿婚前搞大了別人的肚子。如此一來,咱們真是百口莫辯。”
拿女子名節下手,實難自證。
桑葚眉眼低垂,只一個一個收斂著棋面上如玉剔透的白色棋子。
“時日久長,清者自清。”桑葚的話照舊聽不出什么波瀾,仿佛旁觀者般淡定。只收斂到一半時,手中數枚棋子一塊落在木盒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到底忍不住嘀咕了句,“他這樣的人怎么沒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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