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崖底輕鴻(2)
年輕道人畫符的右手比起第一道血符印畫下時,動作逐漸嫻熟,走勢的指尖如一彎開源溪水,從一開始的枯竭阻塞變得暢通無阻,連帶著指尖涌出的鮮血也開始如注墨般淌出。
一位登樓境第九樓的修士,哪怕先天基礎再好,經歷了一連串的交戰過后,先不談老道人那擂在胸口的一拳,但是同時催動上百道符箓的代價,就足以將他體內的豐盈氣機給抽取得一干二凈。
陸謹安此時此刻還能夠憑空作符,無異于讓一具死尸繼續維持真氣流轉,在袁山道人眼中,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弟子一定是催動了什么不計后果的術法,就算自己不親自手刃這叛出師門的逆子,陸謹安此戰過后也注定與一具尸體無異了。
比起年輕道人那邊爭分奪秒的畫符,老道人則是十分沉穩地落筆于半空中,如長江大河般平靜深遠,隨著那只蒼老手指走勢,落筆的瞬間就有金色的符光閃耀在筆畫上。反觀陸謹安那邊,依舊還是黯淡的鮮紅符印,比起頭一次畫下的那一道,甚至連神氣都弱上不少。
道人絲毫不見血色的面龐上布滿了一簾冷汗,劇烈顫抖的手指輕輕抬起,昭示著第二道符印的完成,眼看好不容易畫好的第二道符印連紅光都不曾亮起,陸謹安絲毫沒有猶豫,瘋魔般地輕輕挪動右手,開始刻畫第三道符印。
這一回僅僅只是落下第一筆,年輕道人便哇得干咳一聲,咳出一口血腥氣十足的淤氣,好似被抽空一身血氣的陸謹安只是干咳不吐血。
袁山道人不去看那把自己榨死的愚昧弟子,而是專注在符印落筆上,一旦開始畫符,便是把一身精氣神給灌入其中,哪怕他是為資歷深厚的十樓修士,也不敢在畫符時有片刻分心。一旦分神亂氣,遭受符印上承載著的大道影響而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設想。
老道人幾乎是一氣呵成的一道四字符印緩緩落筆而成,金光熠熠的“敕風掣火”四字一筆勾畫在符腹中央,一道風火符書寫而成,老道人那張面龐也是大汗淋漓。現在只差敕令那張蘊含一位十樓修士心血的風火符印,便可輕而易舉的將眼前的孽徒吞沒在風火號令中。
透過層層符印,老道人正眼打量了一遍陸謹安拼盡性命寫下的那兩道血符,與他繁復的四字金符不同,陸謹安書寫在每道符印上的,各只有簡簡單單一個字。
第一個血符上,是一個筆畫十分簡易的“山”字,即便是斷斷續續寥寥幾筆,也耗費了年輕道人近乎五成的氣力,因此第二道符印上的“水”字,雖然書寫時快上不少,可符印上的血色明顯要淡上許多,筆力也綿軟了不少,因此絲毫符光也不曾附著其上。
等到袁山道人看向陸謹安正著手書下的第三個字時,老道人原本微瞇的神情一下子瞪大了雙眼,驚懼的看向那只抖得不行的右手下,那個被道人近乎狂草般書寫下的一個狂放至極的“亂”字。
這個極少被運用在一般符箓上的字符,被陸謹安以近乎淡不可見的血跡硬生生安在了第三道符印上。
“大膽!你這是不敬天地神靈!”老道人驚喝道,發出一聲爆鳴,甚至來不及思考幾近透支的年輕道人書寫下的血符究竟有沒有作用,便雙手翻出,摁在了面前那道金色風火符印上。
他必須要在陸謹安嘗試發動那張紊亂山水觸怒天地神靈的血符印前阻止他,山上修道之人都很清楚,所謂畫符一事,便是向天地間的山水神只借力,能夠借多少的力施多大的法,完全取決于一道符箓或符印的構造,而越是繁復的符箓符印,越是倚靠畫符者的自身底蘊。
天下符文千百道,眾多復雜組合中,有些字符是注定不會被書寫在符印上的,因為那些字符本身就隱含著不敬意味,哪怕本身不足以被冠以欺侮名義的字符,和其他字符組合在一起,都極可能觸怒那位借力神靈。
畫符者只是天地渺渺一粟,真正惹怒了某位至上神靈,降下反而不是所求之物,而是方圓幾千里都可能受到牽連的殺身之禍。
早先看見那山水二字時,老道人便發覺情況不對,就連他自己都請不動這般意義涵蓋重大的山水神只,陸謹安憑什么敢一次寫下這看似簡單實則分量十足的二字?
現在老道人明白了,這徹底入魔的孽徒是要連帶著這一整座山觀,和他同歸于盡。
袁山道人此刻心里只想好好問一問這個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十分陌生的徒兒,你陸謹安就這么恨這座從小把你養育大的山觀,就這么恨貧道這個不成器的師父嗎!
火光伴隨著青色罡風,如出籠之虎般撲向身形飄搖的年輕道人,轉身間便席卷了大半片崖底洞天,哪怕只是最簡單的風火符,在登樓境十樓修士的手筆下,也完完全全發揮出了極大殺力。
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青風赤火中,陸謹安妥協般垂下來雙手,這是年輕道人被火光淹沒前,老道人最后看見的光景,與之一同深深刻在老道人腦海里的,還有那三張根本不可能亮起的發光血符。
整座崖底洞天都被罡風烈火席卷的隆隆作響,未等那場風火徹底散去,崖洞外便傳來了更大的地鳴聲。
臨江的那一面洞天本就和崖外大江水相連,隨著隆隆作響的地鳴聲加重灌注在洞天內振聾發聵,老道人絕望地發覺滔天的淮河江水開始如怒獸般嘶吼著闖入了低矮的崖底洞天內,沿途沖毀了一切崖底石柱,腳下搖晃的大地震蕩,整座水陸道場隨時都有可能化為廢墟,岌岌可危。
身處在大道紊亂的天地內,袁山道人自身都無法保持身形踏江而起,快速瞟了一眼王靈嬛和李時淼扭打的方向,立刻抉擇好利弊獨自朝著山崖那邊的道路蹚水逃去。
陸謹安最后時刻發動的那張“山水亂”最終還是觸怒了一方神靈,毀滅沿途一切的江水轉瞬將這一方小天地吞沒大半。已經分不清天地之別的老道人只管摸爬滾打向前,不顧一切地妄圖逃離這片道場,他賭陸謹安實力低弱,不足以真正牽扯來兩位山水神靈的共怒,他這神靈間不經意彈指神罰,僅僅只會波及這方崖底洞天。
逃出去!逃出去才有賭的可能性!
袁山道人手腳并用體內真氣調動到了頂點,眼看那亮著天光的山道入口就在數十丈開外,身后是近在咫尺的滾動江水,老道人急促的心跳突然猛地一沉。下一刻腳腕處便傳來一只手掌的拉力,毫無防備的他猛地被一把拉回了江水中。
求生本能驅使著老道人撲騰在江水中,猛踹那只扯住他左腳的手,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如何調動真氣。漆黑的江水中伸手不見五指,可袁山道人徹底被死亡陰霾籠罩的心境下,依舊還是下意識地認為那只死死拉住他左腳不放的手,是屬于那個本該被焚燒殆盡在風火符印中的瘋子孽徒。
蘊含毀滅一切巨力的江水一波撞在老道人的身上,僅僅是一瞬間老道人在水中的身軀便被碾壓成了一團扭曲的肉尸,深淵一般漆黑的水下,袁山道人血絲遍布的雙目滾圓到奪眶而出,那張胡須凌亂的嘴微微開張,無聲中喊出了那個他做鬼也不會放過的嫉恨名字。
“陸......謹......安......”
不知過了多久,江水散去,搖搖欲墜的崖底洞天內再無奇景般壯觀的石柱石筍,死寂一片的洞底遍布斷柱殘垣。那場驚動了方圓四周的詭異洪水果真如老道人賭的那樣,僅僅只是波及了這一小處水陸道場,興許真的是因為那位年輕道人能力太小,做法太少。
劫后余生的洞天內,江水降回了堪堪沒過青石地的深度,這方水域的水脈仿佛都被那場大浪給吞盡了一般,死水一片的水面上空有微波蕩漾,卻無一絲水聲作響。
漆黑的水面下仿佛有黑影在游動,并且游動速度逐漸加快,最后嘩啦一聲出水破空,打破了洞天內的死氣。一柄金色劍尖的闊刃大劍破開水面,劍身上附著的那一道獨屬于十一樓劍修的劍氣外放,包裹住整柄飛劍,化作一道流動劍光,轉瞬沖出來這片洞天,在浩蕩淮河水上升空,朝著北邊飛遁而去。
金色流光一劍貫江而過,分云一片天。這一刻天地間那柄名為大龍須的大劍,真如游龍般發出酣暢淋漓的龍吟劍鳴聲。
站立在船頭甲板上的白衣少女原本直指南方的那只右手突然一轉,看著面前的老宦官一字一句道:“你雪走營的底牌雪梟,來多少我都一劍斬之!”
白玥魁右手斬落,并指而成的劍決斜砍而下。明明少女只是空有勢頭的場面話,老宦官聽后反而更加凝重的超前一步,一拳遞出,一步之間有進有退。
金色的流光轉瞬從云間落在眼前,蘊含著“破萬堅”劍意的大劍斬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在老宦官那一拳上。
龍吟升于船頭間,整搜三桅行船被壓入水面四分之三,三柱遮云桅桿齊齊斷開,整艘船像是被削平了一般,船樓被削至一人高的位置。
拳劍相交間,一艘運載量龐大的中型運船便被毀去。兩道身影從船頭倒飛而出,落在遠處的江面上濺起一連串的水浪。
一手持劍一手將息煥拎在身后,好不容易踩住波濤翻涌的江水,下一刻便倒抽一口冷氣,握劍的那只手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沿著少女的虎口裂開,直至蔓延到手肘位置。大龍須的破堅劍意,不知為何竟然被那位老宦官打退了一部分,轉身波及在了白玥魁身上。
漫水進艙底真緩緩下沉的行船上,老宦官孤身站立在船頭,抬起出拳的那只右手,揩凈手背上那道橫貫手掌傷口中溢出的鮮血,擰轉手腕的同時全身骨骼發出一陣陣清脆爆鳴,渾身火熱進入狀態。
“那老太監真是水底老王八,能忍這么久!”息煥顧不上胸口傳來的痛楚,硬是要罵兩句來挽回一點被老宦官下黑手的損失。
白玥魁此刻也是體內傷勢如一同亂麻般,和赤虺的那一戰過后已經是女劍仙已經是強弩之末,再讓她來對付這位幕后的大宦官,還不如她當初南淮城內和那位大宗師華國舅拼命來得爽快一些。
“打不了,老王八實力有些奇怪,交手了一下光從境界上來說感覺和那名持槍女子沒有多少差距,但就是說不上來的古怪,能夠壓那名十三樓女子一頭穩坐雪梟位置,他們二人一定有差距在......而且不小。”
白玥魁下意識地也跟著息煥一起出口罵道,等到回過神來才狠狠瞪了息煥一眼,又馬上戒備地轉頭緊盯著那位屹立在船頭的紅衣宦官,認真問道:“還等什么,現在不用就真沒機會了。”
息煥同樣也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位老宦官,有些不甘心地答應道:“你放手去干,今日我倒要看看,這一襲紅衣入江樓,究竟是這尊老王八,還是我們金府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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