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殤歌尾曲
大雪三尺的東嶺山門處,百年如一日嶄新燦白的白玉牌匾高掛于山門上,上書東嶺二字,早已被經年累月的積雪埋得嚴嚴實實。一條狹窄山路蜿蜒而上,就連連綿石階上都因為常年無人踏足凍上了一層厚實舊冰。
六道黑衣身影并列一排,站立在那座山門前,看著山下千山交疊的朦朧畫面,一眼望去都是單調的灰白色,重重疊疊堆出一卷寫意的肅殺山河圖。在畫卷的邊緣處,更低矮一些的山巒才逐漸脫色成青綠色。
此時一望無際的天幕上空,極少風和日麗的天氣今日變得格外惡劣,濃黑到能滴出雨來的黑云翻滾著撞向這座傲視群雄的主峰,卻又在無形的壁障外堆積,再難向前一寸。
先前坐于廳堂之上的瘦臉老頭向來性子著急,此刻也是第一個按捺不住,朝著隊伍中央那位魁梧老人不滿道:“白衍生,你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再不出手,你那兩個小輩要有個三長兩短,拿什么和東嶺的大家交代?都已經有三位不顧規矩出手了,我們東嶺還要做縮頭烏龜?更別說還是自家晚輩在那處戰場上!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老人喋喋不休,明明自家晚輩早已返回東嶺,可偏偏他比白衍生還要著急。仿佛那置身于險地中心的息煥和白玥魁,才是他真正的直系晚輩。
其他幾位老人反倒習慣了瘦臉老頭的大吵大鬧,頗為平靜的看著山下光景,更多的視線倒是投在了那團濃云之上。
被念叨煩了的白衍生掏了掏磨出繭子的耳朵,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同樣一頭白發面容肅穆的老人,低聲道:“老岐,你去給他一拳,打暈了丟下山去,大家也清凈些!
站在左側的白發老人不為所動,正色道,“衍生,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局勢緊急,不過那昌郡城你是真不打算多看一眼?要是你孫女......”
魁梧老人打斷道:“不需要浪費力氣,那三位出手是他們自家地界遭到了侵犯,自然不能坐視不管,更何況息煥和月兒有別人照顧著,F在同樣是對方找上門來了,敢在東嶺頭上動土的,這可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稀客,理應好好招待招待!
其余幾位聽后,皆是收回目光,著重看向那團濃重的黑云,一個個如臨大敵。
身后的雪地中傳來一陣腳步聲,正是剛回到東嶺不久的白毅一行人,一張張年輕面孔焦急的看向這群老人,最終一個個停步在不遠處,駐足不敢上前。
為首的白毅壯起膽子道:“家主,是山下出事了嗎?”
“白毅!帶大家回去,不該過問的事情不要多嘴,還輪不到你來插手老祖宗的事情!”
一身黑貂裘的老婦人厲聲呵斥道,嚴厲字句將年輕劍修一肚子還悶在心里。白毅畏懼地看向那位自家老祖宗,面色糾結,最后還是閉口安靜下去。
站在高大男子身旁同樣身材高挑的大姐有些看不下去,朝白毅使了個眼色,最后看其一副畏懼神色,怒氣不爭干脆自己開口道:“家主,是不是小姐和息煥他們一行人出事了?”
能夠驚擾到這幾位老祖宗守在山門前,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東嶺雪山百年來與世無爭,唯一能讓她們聯想到近期有關的山下事,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息煥那隊令人牽掛的南下小隊。
“靜初,回屋內好好待著,不要多嘴!泵婷菜刮牡睦先藦氖贾两K沉默不語,此刻看見自家晚輩沒有規矩的問話白家家主,少見的動怒道:“要是再不聽勸,家法伺候!
這一下連隊內的唯二的大姐也安分了下去,少女面露不甘心,可也不敢和那位嚴板的老祖宗對著干,最后面色陰沉的帶頭朝著身后的東嶺宅邸走去。
四人一路往回走著,為首的白靜初不比白毅沉得住氣,一腳重重踢起一團積雪,好似在發泄著無名的怒火。她很后悔,不止是她,其實隨行的三個伙伴同樣很后悔。在回到東嶺后,不僅老祖宗那邊并沒有好臉色,在他們心底,對于息煥三人同樣有一種虧欠感。
白毅看著走在前頭不斷踢踏著積雪的少女,他自己又何嘗沒有幻想過,如果再來一次選擇的機會,在那片竹林里,自己會不會選擇勇敢的做出違背祖宗的決定,為了伙伴留下來。
越想,高大少年心中越是煩亂;氐綎|嶺以后,有關息煥一行人的消息便近乎斷絕了,唯一知情的,恐怕只有那幾位老祖宗,所以今日得知那六位竟然如臨大敵站在山門前后,白毅和白靜初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是山下的眾人出了事情。
這才鬧出了方才挨罵的一幕。
白毅轉過頭看向那團籠罩在雪峰上的烏云,下意識揪緊領口:“息煥,你和小姐可千萬別有事!
等到身后那群年輕人散去后,幾位老人才把注意力徹底放在面前的對手身上,白衍生說那團濃云便是不速之客,可對方到現在都還未現身,雖然不知道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但沒有一個人敢掉以輕心。
“不省心的小東西!辈恢钦l嘀咕了一句,緊接著又有人接話道:“還是磨煉太少,一個個的,都還沒吃過真正的苦!
有老婦人感慨道:“又不是誰都是小息煥那樣,從小就是早慧懂事的苗子!
“好了,”白衍生不想再聽這些插科打諢的話,正色道:“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對方來頭不小,一個個都是半截入土的老骨頭了,可別死在各位前頭了!
瘦臉老頭急躁道:“怎么還不打!磨磨唧唧的裝神弄鬼,嚇唬誰!”
這一次白衍生沒有當他是在說廢話了,沉聲道:“不,已經開打了,但戰場不在此處!
話音剛落,那團濃云驟然一縮,翻涌收卷回千里外。
劍壇雪峰秘境內,一身天青藍的逍遙劍仙手中兩把細劍盡數出竅,雙手轉動甩出兩輪劍花,甩開的濃郁黑血在潔白的雪地中潑出兩輪繁花。
面前的雪地上,一具四肢被盡數砍斷的軀體還在拼命蠕動,朝著那位站立在雪中的少年一寸一寸爬去。
滿臉被黑金色駭人瞳孔爬滿的老人不甘心哀嚎道:“息煥!息煥!你聽我的!只要你點頭,我讓你成為世間頭一等的大劍仙!天下人到時候都是你的養料,萬里河山比起這座小小雪峰頂,豈不是更劃算的買賣?哈哈哈哈哈!”
假扮成搬山羅剎的老人抬起頭,看向少年那張漠視的面龐,息煥毫無感情的眉眼冰冷俯瞰著腳底下的那具殘軀,只有最親近的人知道,少年此刻的極靜,乃是極怒。
落地的青藍劍仙一步步向前,走過潑滿了黑雪的駁雜雪地,最后站在少年跟前,二人的腳下,是那具掙扎的殘軀。
息煥伸出一只手,朝著青藍劍仙道:“給我劍!
男人輕佻的看了一眼少年,聳肩道:“還是我來吧,畢竟他有一點沒說錯,現在的你連握劍都做不到!
說著不顧少年攥緊的那只手,男人一劍扛在肩頭,同時另一只手一劍橫掃而下,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一抹青藍色劍光就已經消散在半空中,下一刻偽裝成搬山羅剎的窺世金瞳長大了嘴,錯愕的看著頭頂的二人,一道細長的血線在他脖頸處裂開。
最后那顆頭顱重重的滾落在雪地上,拖拽出一路黑血。
“該死!該死!給臉不要臉!給我等著!”滾落在地的頭顱依舊還未死絕,張口不斷咒罵著難聽的詞匯。
同時雪峰頂大雪一掃而空,東南角的那座孤峰不知何時隱匿在云霧中,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座劍峰同時出現在雪峰頂周圍,像是一群沉默的注視者,將目光直直投射在那顆滾動頭顱上。
在一片怨毒咒罵聲中,那顆淌著黑血的頭顱開始燃燒殆盡,最后化為飛灰徹底消失在了雪峰頂上。
等到最后一縷殘片消散,好不容易同時出現的十二座劍峰好似不愿過多停留,立刻被云霧給遮蓋起來。
只有西南的一座孤峰,稍微佇立了一下,最后才戀戀不舍的消失在了云海中。
雪峰頂最后只剩下腰佩雙劍的劍仙男子和息煥二人,兩道身影互不相看,各有所思。
“哎呀呀,沒想到被對方倒打一耙了,原先還以為那只孽物的目標是重點突破昌郡的天地禁制,好早日降臨于這座天地間。沒曾想對方也是開慧極高,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我們這些老家伙的秘境,還來了個出其不意突發冷箭。這要是讓那頭孽物得逞了,以劍壇雪峰為據點,這天下可就真是長了個毒瘤,如跗骨之蛆一般煎熬了!
男人看似自言自語,實則是在向少年解釋方才事變的起因,見對方不為所動,依舊呆呆看向東南角,不免有些不耐煩,雙手搭在腰間長劍上,一轉身劍鞘便甩在少年背上,害得對方撲了個趔趄。
見息煥面露不解,男人耐著性子,極其不情愿道:“沒時間讓你緬懷了,你要做的是將他的話記在心底,那只金瞳依舊高懸在那方小天地中,大仇還未報,你甘心嗎?”
少年沉默半晌,狠狠揉了把臉,轉頭看向這位突然出手相助的男子劍仙,嘶啞的開口道:“還未請教前輩大名。”
男人終于露出一絲笑臉,斜嘴笑道:“我嘛,很強,你嘛,還不配知道我叫什么,等哪天你值得我親自出手教你練劍了,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我這第三位劍祖的大名。”
少年愕然,在一陣林間風中,那道身影竟然化作千百道竹葉,隨風吹散在了空蕩蕩的雪峰頂上。
這一日,平排站立在東嶺山門外的一眾老人看見天地間遠方地界上,一道沖天金印亮起。白帝城密布中州的眼線最后日夜加急傳回城內的消息中,只是寥寥數語介紹道:昌郡天災,有禍亂孽物現于天缺,無名鬼物以身并印,牽山河地脈補天缺!
昌郡小城的異動,并未在明面上引起多大的討論,但在山上修行界中,卻掀起了轟然大波,事后有文士記載,昌郡城的金瞳降世是一個重要節點,這與日后的天下之亂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而無人知曉的是,彼時的鑄劍人依舊只是漫漫史書中一個微不足道連姓名都不配擁有的小角色,屬于他的漫長征程中,昌郡只是走出南淮外的第一步。
山門外,一眾老人散去過后,只有兩位白發老人依舊佇立良久。
“結束了?”
白衍生自嘲笑道:“遠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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