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接替小叔去縣里擺攤的林青旸，送林青玉到紡織廠。他們剛拐到紡織廠大街上，遠遠就看到林大軍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二哥，我自己進去，你先去忙吧。我等會去找你。”林青玉從板車上跳下來，理了理有些起皺的外套。

        “那行，那我先走了。”

        “小魚！”大軍幾步走上前笑著叫了聲。

        “大軍哥。”林青玉也招呼了下。不管怎么樣別人也是一片好意，想著幫她找工作。

        “大軍，你幫我看著點小魚。諾，這碗鹵肉你拿去，中午加個菜。”林青旸從旁邊拿出一碗提前裝好的，送了過去。

        “這是干嘛，還記著上次啊？都是一個村的，小魚也是我妹子。行了行了，你快去吧，省得好位置都沒了。”林大軍擺手拒絕。

        小魚接過那個碗，“大軍哥，你就收下吧。你就當是做妹妹的請你吃碗鹵肉，別再推辭了。你總不想我端著飯碗進辦公室吧？”

        “這……那行，那我收下了。中午你別回去了，我和你阿嫂請你去食堂吃飯。”

        “那你們進去，我就先走了。”林青旸道。

        大軍帶著林青玉往銷售科的辦公室去，邊走邊說：

        “小魚啊，其實如今廠里算是半停工狀態，我們基本上都是干半天。工資現在也是就發一半，然后還有任務指標這你也知道。當時主任問我，我沒想那么多就說了是你的主意。你一個大學生來我們這小廠確實是委屈了……你要是不想干，可千萬別勉強，不用看我的面子。”

        “大軍哥你放心吧，我會看情況的。”她笑著道。

        “我就怕我們主任說好聽的，你被他帶溝里去了。你是不知道，現在銷售科光是副科長就五六個，上回還想讓我從車間調過去。要是從前那當然好，可現在，誰看不出來這是個坑？倉庫都堆滿了滯銷布。”林大軍是染料車間的小組長，對廠領導那些彎彎繞繞也還算清楚。

        秋浦縣紡織廠不算什么國營大廠，幾句話功夫就走到了主任辦公室前。

        林大軍把碗放在外面的扶手上，上前敲了敲門。

        “進來。”屋里傳來一道不年輕的男聲。

        兩人推開門進去，一個穿著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抱著茶缸坐在桌子后。

        “張主任，這就是林青玉，是我們村的大學生，在京都上的大學，今年才畢業。”

        “張主任您好。”

        張主任看上去四十歲左右，兩眉之間有一道很重的豎紋。眼睛狹長，瞇起眼看人的時候眼里有精光閃過。

        “到底是大學生，這腦子就是活絡。”他先是夸了一句。然后對著林大軍道，“我和小林交流交流，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噯，主任，小魚，那我就先回車間了。”

        張主任輕咳一聲，然后對著林青玉笑了笑，“坐，別拘謹。今兒讓大軍叫你來就是想和你聊聊。”

        “謝謝張主任。”林青玉在他對面坐下。

        然后張主任接著道：“小林，大學生在咱們這小地方確實難得。我是很看好你的，以你的條件和能力，要是來我們廠里，按說應該可以進廠辦。不過，我聽說了你在學校那事……咳咳，你別在意。”

        林青玉搖頭，示意他接著說。

        “你上次幫林大軍賣布，我就看出來你很有銷售的天分。這樣，我幫你爭取銷售科副科長的位置，你要是把庫里那些都銷出去了。我再幫你去廠長那邊說說，職位還可以往上再提嘛。你覺得怎么樣？”

        林青玉心道：今兒算是白來了，顧問不顧問的。光是聽他這口風就知道不會成了。

        “我確實在學校有些事，不過回來發展和這關系不大。想必以您的眼界也知道，現在外頭各處都在講開放。尤其是大城市，只有有心，工作機會一大把的。”

        不接這個茬！

        張主任拿著杯子轉著，心道：果然不是那么好哄的。

        “張主任您也知道我和大軍哥是一個村的，我們村靠海，我目前只想幫著家里搞養殖。多謝您抬愛了。”

        張主任瞇眼盯著林青玉看，“小林，我聽說你檔案上都留底了呢，這可不好辦。公家的單位都是要接收檔案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你要是覺得待遇不好，咱們可以再商量。”

        聽說？指定是特意去打聽了。她在心里翻白眼，但臉上神色沒變，依舊客客氣氣地道：

        “謝謝您提醒。不過我還是想先跟著家里一塊。”

        林青玉在心里嘆口氣，國營廠子都日薄西山了，領導還是這個樣子。

        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看得張主任也有些惱了，他烙下一句，“那你回去考慮清楚吧，畢竟等你的事傳開了。再想找工作就難了。”

        林青玉不輕不重地頂了一句回去，“那也不勞您費心，畢竟您還要操心倉庫那些滯銷布。張主任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出辦公室就看到等著轉角的林大軍。

        “大軍哥不好意思……”

        “我剛不是跟你說了不用看我面子勉強自己嗎，你以為我和你說笑呀。怎么樣，張主任該不會真讓你做銷售科副科長吧？”

        林青玉點點頭，“他確實這樣說的。”

        “那你不來是對的，倉庫里頭水深著呢。而且那些布也不能便宜賣，不然還得落下一個賤賣國家資產的罪名。

        對了小魚，我記起來了。前些天我聽你嫂子說，食品廠調來了一個新廠長。說是轉業的軍人，處事雷厲風行的。還跟廠辦那群人干起來了，立了軍令狀。你要不去那邊看看吧，我覺得有這樣魄力的領導，廠子看著還有些希望。不像我們廠，唉。”

        兩人下了樓，林青玉看了眼手腕。那些電子表，她自己也留了一個看時間。

        “大軍哥，不早了。我去找我哥，一會兒還得趕回家喂那兩小家伙。”

        “那行，那我就不多留你了，等我回村了，上我們家來吃飯。我送你出去。”

        在林青玉面試的時候，林青旸那頭也忙著呢。

        早市過后，生意稍微冷淡下來。

        正在他琢磨事情的時候，一個人高馬大，穿著黑色的夾襖，國字臉的男同志走了過來。

        還沒等林青旸招呼，他就自己報菜名，要了五斤葷的，兩斤素的。還另外要了一份林青玉才試出來的八十年代版“關東煮”。

        “魚丸多下點，這個是啥？”那人看著有些面生，一口外地口音。

        “這個是夾心的魚丸，中間塞了肉沫，比普通貴一毛錢。您家幾個人呀，我天天都在這擺攤，用不著一次性買這么多。”

        那人笑道：“我媳婦兒前些日子帶了同事分給她的鹵味回來。味道確實好，這不打聽到哪買的，她就指揮我來了。人說是到了這條街，順著味道就能找來。”

        林青旸笑著點頭：“我們家在這兒擺了小半年了，誰來都說味兒香的很。您是才來秋浦縣的吧，來我這兒買的客人我基本都眼熟，嘿嘿。”

        那人在一旁看著林青旸往飯盒里打包，像無意間閑嘮嗑似的說：

        “是不是還有好些人上你這兒拿貨？我前頭在食品廠門口也聞到過這味道。是一樣的吧？”

        林青旸以為這人問這個，許是家和食品廠近，想買的方便些。

        “他們鹵汁是上我們家拿的，肉和菜都是他們自己的。所以您聞到味道是一樣的。您稍等會，這魚丸得煮到漂上來。”林青旭邊說邊把兩個飯盒遞給他。

        “好勒，我不著急。”那人，不，陳啟光笑著說道。

        “二哥。”林青玉沒注意到站在兩個攤子中間的人，她徑直走到林青旸身邊。

        “怎么樣，那主任怎么說的？”林青旸見客人注意力不在這邊，就拉著妹妹聊了兩句。

        她一臉為難地搖頭，“讓我給他們賣積壓的滯銷布呢。”

        林青旸皺著眉，“這哪行，又不是一丟丟。我聽大軍說過，他們前兩年的都還在倉庫里呢。算了，再找別的看看。”

        “二哥，現在縣里哪有效益好的廠子。與其在廠里混日子，還不如自己干。前頭大軍哥和我說食品廠來了新廠長，很有魄力的樣子。我想去和他談談咱家鹵肉……”林青玉余光見到有人靠近便止了話頭，轉而招待起來。

        “小魚，他剛才已經點好了。諾，魚丸都熟了。我給你裝進去。”

        陳啟光沒有先接過魚丸，反而是忽然對著林青玉笑了笑，開口道：

        “同志，你想和食品廠怎么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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