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梧城的冬季是干冷的,偶爾下一兩次小雪,落在地上便化,連水漬也不多留。
今年寒假,尹見素照舊留在梧城。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的老家究竟在哪里。
三年前那個寒假,尹見素問過一遍父親。
尹父說,就在梧城,但她爺爺奶奶都去世了,沒必要回去。
女生又問:其他親戚呢?
尹父避而不談。
她的父親哪哪兒都透著古怪。
她自己也哪哪兒都透著古怪。
沒有母親,沒有親戚,沒有過往。
尹見素的寒假仍舊只有自己。
她各用了三個小時,將英數(shù)理化生的作業(yè)寫完。語文作業(yè)主觀部分占比過高,她寫了五個小時。
最后,她又花了十多分鐘,給每個空打勾。
老師們發(fā)了寒假作業(yè)的答案,但這于尹見素而言沒有任何用處,她對自己做題的正確率擁有絕對自信。
剩下的三個星期,尹見素列出了詳細的時間表——她每一天的生活作息都規(guī)律得像個機器人,無論是工作日還是假期。
六點半起床,十分鐘洗漱,十五分鐘吃早餐。
上午看一本書。一天科技理論,一天人文歷史。
下午學(xué)會兒技能。一天軟件操作,一天外語。
吃完晚飯后練一個小時樂器。一天古箏,一天吉他。
然后是體能訓(xùn)練。
道館的孫教練今年回老家,暫時閉館。
梧城冬天霧霾太重,戶外夜跑無法進行,她辦了張附近健身房的月卡。
鍛煉完回家,洗漱。再到書房里看一部紀(jì)錄片。
看完,冥想十五分鐘,十點半準(zhǔn)時睡覺。
屋子里的世界一片純黑,屋子外的世界一片寂靜。
這是梧城最冷清的季節(jié)。
梧城是省會城市,近年來發(fā)展很快,有許多外地來這務(wù)工的人員。
但臨近春節(jié),外地人都回老家過年去了。
往常街道上總是熱熱鬧鬧,這段時間的行人卻寥寥無幾。
到了除夕夜,尹見素和父親吃了頓團圓飯——兩個人的團圓飯。
桌上的菜不多,但很精致。尹父在國外留學(xué)時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尹父平日里的生活比較簡樸,就連春節(jié),也不例外。
他們家也不算大。平層戶型,三室一廳,外加兩個書房。
作為國內(nèi)三大律所合伙人之一,尹父其他同事都買了好幾套別墅,他無疑是其中最節(jié)儉的。
但發(fā)壓歲錢時,尹律一向很大方。
初一那年,他直接給尹見素包了張銀行卡,存款六位數(shù)。
后來每年春節(jié),尹父都直接往卡里打錢,省去了紅包的形式。
尹父本人不奢靡,但在物質(zhì)生活上從不虧待女兒。
不過尹見素要那么多錢也沒什么用,她的開銷一般用在買書籍上。
她買衣服不看牌子,反正也就那三種顏色,挑沒圖案的,穿著舒服就行。
不像學(xué)校里陳安生之類的富家子弟,私服只挑奢侈品牌——說起來,尹見素大多數(shù)奢侈品知識都來源于她這位三年半的同桌。
她忽然想起了顧慕塵經(jīng)常戴的那個星河底盤的機械表,好像……也挺貴的?
一想起顧慕塵,她的腦袋就有點亂。
這個人不對勁。
具體哪兒不對勁?
好像總能在各種場合見到他?
操場上摔跤那次,運動會差點被籃球砸了那次,樓梯口被人表白那次……
最奇怪的是在道館遇見他。
梧城文體行業(yè)發(fā)達,學(xué)校附近道館也不少,可她偏偏在那個時間段,那一家道館遇見了顧慕塵。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腦子里還有幾個結(jié)沒理清,又被“嘭——”的一聲驚響扯回現(xiàn)實。
外面有人開始放煙花了。
自從“霧霾”這個概念提出來,城內(nèi)對空氣質(zhì)量的管控就嚴(yán)格了不少。
三環(huán)內(nèi)限時放煙花,除夕是第一天。
難得熱鬧。
尹見素拉開純黑色的窗簾,看了眼煙花。
其實沒多好看,還轉(zhuǎn)瞬即逝。
不過,她感受著那些熱鬧,好像這樣就成了凡塵里的一員,沾了點煙火氣。
可以暫時忘記自己身上的不對勁。
——————————
分科以后,高一年級理科有五個實驗班,三個普通班。
一班是理科實驗班之首,進的都是top2苗子,與競賽班齊名,每屆都不乏傳奇故事。
新學(xué)期開學(xué)第一天,尹見素照例六點半起床,七點到校。
此時班里只有五個人。三個在背單詞,兩個在解方程。
她選了個略靠后的位置,拿出濕巾紙拭去一個寒假積下的灰。
秉承著中華民族言必信行必果的傳統(tǒng)美德,女生又擦了擦旁邊的桌椅,打算在陳安生來之前放上書說有人了。
顧慕塵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幕,挑了挑眉:“真巧,椅子都擦干凈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畢,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女生此刻仍保持著擦桌子的姿勢,難以將眼前這個不要臉的男生和之前每每遇見自己都皮笑肉不笑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
果然近墨者黑。
不愧是你,陳安生。
想曹操曹操到。
陳同學(xué)才踏進教室,看到兩人在一塊兒,一臉痛心疾首。
顧慕塵本以為他下一秒要控訴自己,不過對方并沒有給他多余的目光,而是看向尹見素,質(zhì)問:“你真的不要我了?”
“……不要了。”
陳安生拖出她后面的椅子,正打算落座,顧慕塵提醒了句:“有灰。”
陳同學(xué)從尹見素桌上扯了張濕巾,一邊擦座位一邊控訴:“為父實在是太心寒了,咱倆三年半的同桌情竟然比不上區(qū)區(qū)幾封情書??”
“情書?”顧慕塵皺了皺眉,回憶一番。放假那天似乎的確在桌子上瞥到幾個信封,不過當(dāng)時他并未在意。
陳安生“嘖”了一聲:“廣撒網(wǎng),釣大魚罷了。里面那個王禹,換對象的速度比刷練習(xí)冊的速度還快,情書都是找人代寫的。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批量投放。”
他扼殺了一個花季少女慘遭騙情騙愛的可能性,事了深藏功與名。如此行徑,不可謂不感天動地。
尹見素并不關(guān)心王禹的情感生活,她唯一的想法是——里面字最好看的那個,竟然是幫人代寫的,有些屈才了。
顧慕塵對此也沒什么興趣。他轉(zhuǎn)向尹見素,一手撐臉,顯出流暢的下頜線,語氣略帶失望:“看起來,尹同學(xué)沒能如愿做個小透明呢。”
尹見素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旁邊這人偶爾的陰陽怪氣,聽到這話時卻仍舊皺了皺眉。
她藏鋒守拙,壓低存在感,就連自己也無法完全解釋背后的動機。
而他置身廬山之外,卻看得分明,倒像是比她還要了解她自己似的?
后排的男生不僅沒有看到預(yù)期中的恍然大悟迷途知返轉(zhuǎn)而感激涕零痛改前非,反而被雙雙無視,矯揉造作地嘆了口氣。
“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昔日同桌……”
女生扶額,拆了個飯團,堵住他接下來的話。
陳安生見好就收,叼著飯團,停止控訴。
尹見素剛轉(zhuǎn)回身,耳邊就傳來脆生生的詢問:“我可以坐在你前面嗎?”
順聲望去,齊劉海,粉色眼鏡框,臉蛋帶些嬰兒肥,正是萬芥舒。
“可以呀。”尹見素點了點頭。
萬芥舒擦完桌椅,開始布置新位置。
先放上印著越前龍馬大頭貼的水杯,然后是自由之翼封面的素描本,再然后是黑子哲也的書簽……
她的書包像是哆啦a夢的神奇口袋,陸陸續(xù)續(xù)掏出許多動漫周邊。
與后面這排尹顧二人單調(diào)乏味的黑白灰色系書桌形成鮮明對比。
尹見素下意識看向旁邊的人,正巧撞上他的目光,似乎也驚訝于前方少女五彩斑斕的世界。
耳朵猝然闖進一聲驚喜的呼喊:“顧大神——!我崇拜你老久了!可以坐你前排嗎?”
隨之而來的是桌子的猛晃。
顧慕塵左手穩(wěn)住桌子,右手把人扶正,看了眼旁邊的人——白白胖胖,一臉福相。不認識。
但他還是點了頭:“可以。”
胡成浩落座,極其自來熟地跟后桌聊天,開啟自我介紹。
不過,他的自我介紹有點長。
顧慕塵耐心地回了幾句后,發(fā)現(xiàn)前桌似乎越講越起勁了。
先是從初中體考扣了十多分但極其幸運地踩線上了一中,講到小學(xué)每年期末數(shù)學(xué)考都要粗心扣掉一分。
眼看對方就要開始回顧幼兒園了,顧慕塵終于沒忍住,問他:“你渴嗎?”
“我?”胡成浩撓了撓后腦勺,“我不渴啊。”
顧慕塵扶額,“我有點渴了。”
他從桌子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涼白開。
胡成浩一臉懵逼。
這時候,萬芥舒終于布置好座位。
轉(zhuǎn)過頭來,一臉嚴(yán)肅:“見素,我今天早上遭受了暴擊。”
“怎么了?”
“我在校門口看到一輛車牌號六!個!八!的邁巴赫!”
“啊……那挺有錢的。”
“然后,那輛邁巴赫上面下來一個大美女,和見素你一樣好看,但不是同一種類型的。”
萬芥舒拍了拍心窩,吸了吸鼻子:“太打擊人了。”
尹見素眨了眨眼,安慰對方:“世界上總有人出生就在終點嘛,再正常不過了。”
小萬同學(xué)聽到這話,更難過了。
她認真地看了眼尹見素——怎么會有人用這么溫柔的表情跟這么平和的語氣說出這么扎心的話?
她又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過身子,余光瞥見門口的新同學(xué)。
萬芥舒猛地轉(zhuǎn)回來,搖了搖見素的手:“六!個!八!”
尹見素看向門口的少女。
個子高挑,波浪卷長發(fā)束成高馬尾。皮膚不算很白,但五官立體,上挑的濃眉和歐式大雙尤其引人注目。
校服外套拉鏈隨意拉著,隱約露出里面印著骷髏頭的衛(wèi)衣。腳下則踩著前不久新發(fā)行的airjordan4“alternate’89”紅白配色球鞋。
頗具進攻性。
六個八抬頭看了看教室門口的班牌,確認沒走錯地兒,往里走來。
小萬深吸了一口氣。
那人掃視一圈教室,看到了滿臉惶恐的萬芥舒。挑了挑眉,沖她打招呼:“你好。”
“你、你好。”萬芥舒傻了。
比學(xué)校有個美貌富婆更打擊人的是什么?
是這個富婆在自個兒班上。
富婆順勢看了眼陳安生旁邊那個空位,問他:“這里有人嗎?”
陳安生嘴里還嚼著飯團,含糊不清回答:“沒人。”
女生點點頭,擦干凈椅子后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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