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快到十二點，一行六人往山頂走去，準備集合。

        這座山縱向高度很矮，但水平面積不小，幾人走了小一會兒才到山頂。

        到了之后，徐老師已經坐在小板凳上跟二班老劉聊天了。

        山頂蠻寬敞，地上擺著磚頭壘起的簡易大灶，灶上放著大黑鍋。旁邊擺著圓木桌，上面放了新鮮食材。不遠處有洗手的地方。

        十二點整，胡梓彬開始清點人數，發現多了一人？

        他又點了一遍——還是多了一個人？？？

        胡梓彬滿臉疑惑走進隊列里，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陳安生也順著往后瞥了眼方亦軒，抬了抬眉毛：“你還不回自己班去？”

        “我蹭口飯又怎么了？”

        “那你出勞動力當飯錢吧。”回答他的是趙珂寧。

        “出就出。”方亦軒撩起袖子，大有給他們露一手的架勢。

        胡梓彬沒把人攆出去，反而好心提醒對方：“這位同學，你不跟自己班主任說一聲嗎？老師會擔心的。”

        方亦軒撥了撥額前的卷發，滿不在乎開口：“沒事兒，我們老班早就習慣了。”

        胡梓彬點點頭，沒再多說，去告訴徐老師自己班的人齊了。

        老徐問他為什么要加上“自己班”這個限定詞。

        胡梓彬簡單解釋了一下。

        老徐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并附上吐槽：“八班這群娃兒真不讓人省心，還好不是我帶。”

        說完，又提高音量，讓班上同學五人一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趙姐五人組事不關己聊著天，等著方亦軒做完飯。

        結果苦的還是他們自己。

        幾人先是看了看碗里黑乎乎的一團，又互相看看。

        最后，趙珂寧咆哮出聲：“方亦軒你炒的什么玩意兒？！”

        男生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哎，這不能怪我。我家平時都是保姆做飯，我第一次炒菜，怎么能想到它會變成這樣？”

        “……那怪我們咯？”趙珂寧翻了個白眼，“就算是狗做飯都知道放油吧。”

        方亦軒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登時就想懟回去。剛對上少女面露兇光的眼神，就識趣地噤了聲。

        趙珂寧趁勢將他轟回自己班。

        還好三個女生昨晚采購了零食，將就當午飯了。

        萬芥舒手握旺旺大米餅，啃著啃著，其他小組的飯菜香就源源不斷飄過來。

        小萬同學頭一回覺得零食好像也沒有那么好吃了。

        新晉班長看見五人組那邊的事故現場，問同組的成員介不介意再添幾副碗筷。

        答案當然是不介意。

        于是胡梓彬朝幾人揮了揮手，指著自己旁邊的空地，讓他們盡管來蹭飯。

        趙珂寧也沒客氣，走在最前面，領著另外幾個臉皮薄的過去，邊走邊感慨：“咱這新班長可真熱心，當初沒投錯票。”

        萬芥舒點頭表示贊同。

        原本只容納五個人的桌子多了一倍人，頗顯擁擠。

        有些其他組的瞧見，紛紛招呼他們到自己這邊嘗嘗。

        沒多久，剛開始的分組就徹底亂了。

        班上同學端著碗筷，四處游躥。

        這里蹭點飯，那里夾點菜，末了互相點評：“喲，你們這包菜手藝不錯嘛。”

        “那是。你們胡蘿卜炒得也挺好吃。”

        ……

        趙珂寧從包里取出野餐布，鋪在旁邊空地上，隨后將袋子里的零食全倒上去，高聲道：“大家想吃零食的話盡管拿！”

        人群又活躍了一倍——

        “謝謝趙姐！”

        “趙爺威武！”

        一頓午餐吃得無比熱鬧。

        一班眾人從蔬菜聊到胡蘿卜素的提取，又從維生素a的護目功能侃到凸透鏡成像原理。

        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免不得扯到新出的網游。

        一群男生開始熱火朝天地討論起晚上去哪家網吧打游戲。

        李昊甚至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三厘米厚的筆記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低聲道：“我做了全方位的《王者》攻略，一般人我不給他看。”

        舉止間，大佬風姿展現得淋漓盡致。

        圍在旁邊的男生一擁而上，齊聲喊爹。

        李昊沉浸在當爹的喜悅中，仰天大笑。下一秒，轉頭就對上了老徐黝黑的大臉盤子，被揪著耳朵拎出去進行思想教育。

        剩下的人群很快四散開來。非常迅速地收拾好碗筷，溜之大吉。

        李昊在心里暗罵這群人大逆不道，又調整好心態，開啟了跟老徐的日常斗智斗勇。

        趙珂寧著實有點眼饞李昊那本游戲攻略。

        但她作為知名房地產老總的親閨女，很會審時度勢。見老徐來了，只好暫時作罷，打算等李昊被教訓完再去悄悄壟斷產品。

        上午逛的是背陰面。

        下午，趙珂寧拉著幾人去向陽面開拓新世界。

        沒走多遠，就有一大片蒲公英入眼來，在陽光普照下很是壯觀。只可惜好些因為風吹的緣故只剩下孤零零的莖稈。

        趙珂寧走過去蹲下身，撥了撥蒲公英的腦袋，給它撥禿了。

        她眼珠一轉，靈機一動，舉手招呼陳安生。

        后者接受召喚，走到她對面，半蹲，猝不及防被女生吹了一臉蒲公英。

        肇事者行兇完畢，立馬飛也似地逃離案發現場。

        陳安生連打三個噴嚏，用手扇了扇滿臉的花絮，咬牙切齒從喉嚨里蹦出幾個字：“趙、珂、寧！”

        五米開外的萬芥舒看著這一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運用數學歸納法，總結出趙珂寧相處指南：趙姐眼珠一轉，準沒好事。

        她往后跨了幾步，離開趙姐的作惡范圍。順勢瞥到一堆木制品。

        接下來的時光，小萬踏著其中一對高蹺玩得不亦樂乎，走一步掉一步。

        不遠處，有些同學三三組隊，踩著三人六足木板鞋，在地面上東倒西歪地艱難前行。

        板鞋上刻著“同舟共濟”和“齊心協力”的大字。但每雙鞋都無一例外地被這群人走出了買家秀級別的翻車效果。

        一中大佬們在做題外的時間總能以各種姿勢解鎖小學生的歡樂。

        能在這種氛圍里保持大佬風度的同學屈指可數。

        顧慕塵是其中一個。

        他將校服外套墊在地上，孤身坐著。純黑色衛衣與青草地格格不入，頗顯幾分寂寥。

        尹見素瞧見，坐到他旁邊，再次道了聲謝。

        男生只說沒事。

        見對方一臉淡然，女生心里反而有些過意不去，提議道：“這周末我請你吃飯？”權當報答了。

        顧慕塵也沒客套，點頭稱好。

        回去時，大家玩了一整天，大多數一上車就開始睡覺。

        車廂里安安靜靜的，比來時多了一點點青草味和泥土味。

        尹見素依舊闔眼聽著歌，思緒紛雜。

        照相式記憶這種開掛級的技能也不可避免地擁有副作用。

        譬如現在，她腦子又浮現出上午顧慕塵摟著自己倒下的那一幕。

        青檸味氣息還殘留在神經末梢，清晰得似乎近在咫尺。

        不適感一寸寸蔓延至皮膚，引起立毛肌持續收縮。

        她不喜歡跟人有肢體接觸。平時最多不過趙珂寧和萬芥舒攬著她的手，再親昵一點的就沒了。

        更何況直接栽進人懷里？

        完全……超出接受范圍。

        尹見素強迫自己忘掉這種不適感，開始想正事。

        如果按照之前的推理，她因經歷過重大創傷而失憶，且幕后操盤手背景強大，這其中可能涉及錯綜復雜的各方關系。

        一中作為全省頂級中學，不乏家世顯赫的學生。她雖不清楚顧慕塵的家庭背景，但單從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也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不比萬芥舒那般單純，尹見素偶爾會聽其父講起一些這座繁華都城里發生的真實案件，隱晦曲折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無。

        人性復雜難料，誰也不知光鮮亮麗的背后是否藏匿著污泥。

        因此，她確實懷疑過顧慕塵的動機。

        但這次以后，尹見素可以判定，顧慕塵對自己并沒有敵意。女生將他移出嫌疑人列表。

        既然如此，那么，干脆直接挑明吧。

        ——————————

        到校之后，老徐讓住校生交了手機回教室上晚自習，走讀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趙珂寧開心地朝同桌做了個幸災樂禍的鬼臉，拉著兩個小姐妹愉快地往外走。

        然而古語有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走讀生三人組剛走到半路，天降暴雨。

        三人忙不迭躲到旁邊一家奶茶店檐下躲雨。

        尹見素今天換了個包，沒裝傘，趙珂寧又向來不是個帶傘的主，此時都把希望寄托于萬芥舒身上。

        后者不負所托，露出一副驕傲的小表情：“嘿嘿，我帶了傘。”說話時帶了點等夸獎的語氣。

        趙珂寧迅即予以回應，捏了捏她的臉：“不愧是貼心小甜甜。”

        萬芥舒扒開她的爪子。

        隨后，承載著走讀團全團希望之光的小萬同志在另外兩人殷切的目光中撐開傘——遮兩個人都勉強。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等了半天，雨勢依舊沒有絲毫要減小的苗頭。

        “那就打的吧。”尹見素提出planb。

        又等了半晌，大雨天的出租車少得可憐。偶爾有幾輛，也都顯示著“已載人”的字樣，紅色的led燈光在氤氳的水汽中依然很醒目。

        尹見素想起初中做過的一道物理題：“為什么禁止通行時交通信號燈是紅色的？”

        答案是紅光的穿透能力強，更能引起人們的注意。

        此刻，穿透力很強的“已載人”字樣無聲地，卻十足張揚地向她們宣告：planb行不通。

        三個女生陷入沉默。

        半晌后，趙珂寧望著萬芥舒，提出planc：“要不你撐傘走，我跟見素淋回去？”

        三人中最矮的小萬收了傘，仰起頭，望向對面兩人，神情堅定地說：“一起吧！”

        趙珂寧被她凜然一副共赴難的模樣逗笑，率先脫下校服外套，罩在頭頂：“那就一起回家吧！”

        另外兩人效仿。

        最終，走讀團執行了pland。

        三個女生頂著一中的淺藍色校服外套，在滂沱大雨中奔跑起來，踏過之處濺起大片水花。

        尹見素頭一回發現，原來淋雨也可以這么爽暢。

        一直以來，她都以旁觀者的姿態，靜看人生百態。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傫傫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

        而這一瞬，她忽然入了世。雖然短暫，卻切切實實體會到了這個人間的溫度。

        實踐證明，一中的校服還是有點用的。

        足足抵擋了五分鐘攻勢強烈的大雨，才不堪重負地滲出雨水。

        三個人的話語被雨聲掩蓋了大半，聽不真切，只能隱隱約約聽見被大雨碎得斷斷續續的笑聲。

        腦海中猝不及防闖入高中第一個月做完模型時的那場大雨。

        彼時的尹見素站在樓上，漠然觀看人們在雨中狼狽逃竄的場景。

        不知道現在，街道兩邊的建筑樓里有沒有人做著同樣的事？

        如果有的話，那個人會看到，街上慌亂奔跑的人群中有三個少女格外顯眼。

        頂著淺藍色的校服外套，半點不見狼狽模樣。而是盡情地，擁抱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這是專屬于少年人的，簡單純粹，卻異常濃烈的浪漫。

        沒有窘迫，沒有尷尬，有的只是肆意張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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