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紀(jì)的高中生免疫力還算不錯，三個女生淋完雨后都沒感冒發(fā)燒，照常上課。

        趙珂寧早上一進(jìn)教室，就發(fā)現(xiàn)旁邊位子上竟然已經(jīng)有人了。

        定睛一看，陳同學(xué)不僅破天荒來得早，造型還挺別致。腳上打著石膏，旁邊還立著根拐杖。

        女生雙手抱胸，多打量了幾眼，問他：“翻墻去了？”

        男生掀了掀眼皮：“真聰明，不愧是我兒。”

        趙珂寧反手給了他一記爆栗：“翻墻都能摔成這樣，一點兒都沒遺傳到我趙家的優(yōu)良血統(tǒng)。改天爸爸教你。”

        好男不與惡女斗，陳安生沒再糾正對方的輩分問題。

        到了課間操，進(jìn)行常規(guī)鍛煉前，教導(dǎo)主任臨時插播了一則通報批評——

        “昨天晚上有個同學(xué)欲圖翻墻出校，被我撞上了。這是嚴(yán)重敗壞校風(fēng)校紀(jì)的行為！”

        張主任用力地推了把眼鏡：“前幾屆林同學(xué)的教訓(xùn)還不夠嗎？高三翻墻去網(wǎng)吧，雖然考上了p大，最后結(jié)局又如何喃？還不是被退學(xué)了？第二年去t大，又沉迷游戲，又被退學(xué)！”

        張主任手背拍手心，語氣激昂：“前車之鑒就擺在眼前，還不曉得悔改？不要仗著自己聰明就天天瞎玩！”

        雖然離得有一段距離，趙珂寧卻還是能從張主任略微的破音中感受到四濺的唾沫星子。

        不知道一中之前有沒有過這種情況。

        不過對于他們這屆來說，這還是史上頭一次全程沒有提及犯事者姓名的通報批評。

        臺下的人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楞是沒聽到當(dāng)事人叫啥，百思而不得其解——

        “這人怕不是有啥子關(guān)系哦？張魔頭連他名字都沒提一哈。”

        “有關(guān)系就不會被通報批評了。”

        “也對噶。那是啷個回事哦？”

        “你把耳朵湊過來，我悄咪咪給你講。你莫給別人說哈。”

        “我你還不放心？我嘴巴嚴(yán)得很。”

        “要得嘛。就是一班那個陳安生，你曉得噻？

        “曉得噻，陳哥楞個帥，哪個不認(rèn)識哦？”

        “要我說，他是真的勇。昨天晚自習(xí)，我看到個黑影子翻墻。我仔細(xì)一瞅，那不是陳哥咩？我再仔細(xì)一瞅，他剛翻上墻頭，就跟張魔頭對上眼了。”

        “你在一樓咋個看得到圍墻外面的人？”

        “我沒看到。但是外面有一團(tuán)微弱的光，根據(jù)我無比嚴(yán)密的推測，多半是張魔王那個禿頭反的光。他昨天晚上肯定搞忘帶假發(fā)了。”

        “臥槽哈哈哈哈哈哈有畫面了。然后嘞？”

        “然后陳哥就往回翻噻。但是昨天不是下了雨咩？他栽了個跟頭。張魔頭又趕忙往圍墻里面追，一邊追還一邊喊人站到起。”

        “我是說今天早上看到陳哥的時候，他咋還拄到起個拐杖，好笑人哦。”

        “還有這回事？等會兒我就去一班笑一哈——不對，看一哈他。”

        “你說陳哥長到起這副臉，咋楞個暴殄天物哦？要是我長他那個樣子，肯定天天杵起，當(dāng)個活雕塑，等到起人瞻仰。”

        “我懷疑你在內(nèi)涵顧慕塵。”

        “qio實。”

        “沒有。顧哥其實還多仗義的。昨天晚上他還幫忙攔了張魔頭。”

        “嚯，看不出來喲。”

        ……

        兩名男生一直聊到跑操bgm響起才停止話題。

        而隔壁一班，尹見素才踩著bgm跑出半圈，腹部就一陣絞痛。微微彎了身子，步履緩慢地跟著人群。

        難得有一回突破循規(guī)蹈矩的人生，跟著人淋了場酣暢大雨，第二天就落得個痛經(jīng)的下場。

        尹見素一邊嫌棄自己這副不爭氣的身體，一邊意識到——以她的命格，大抵天生不適合拿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人的劇本。

        正唏噓著，手上多了股不大不小的力，將她拉出隊列。

        “別跑了。”

        不需抬頭，聽著這自帶制冷效果的三個字，以及聽周圍女生突然開啟的竊竊私語，是顧慕塵沒跑了。

        覺察到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她回望過去，就見男生皺著眉。

        確實沒有惡意。

        尹見素加深了自己前些天的想法。

        顧慕塵瞧了瞧女生額頭密密麻麻的薄汗，又瞧了瞧她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眉頭更緊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經(jīng)歷過什么，但他能看出來，如今的尹見素身體狀況不太好。

        并且，這并不能單單用運動能力差來概括。

        最直觀的是臉色。蒼白得過分，幾無血色。其次是身板。她飯量正常，雖不多，但并未刻意節(jié)食，身子卻單薄得夸張。

        這樣的面貌已臨近病態(tài)。只是在當(dāng)下白瘦幼的主流審美下，大多數(shù)人只會單純地認(rèn)為尹見素很好看。

        除此之外是當(dāng)了同桌后才發(fā)現(xiàn)的細(xì)節(jié)，比如——

        不喜甜食的她口袋里卻經(jīng)常備著糖，運動前要吃一顆。

        又比如，女生抽屜里會習(xí)慣性放一瓶印著“multi-nutrition”字樣的保健品。

        還比如，女生作息規(guī)律，從不熬夜，杯子里卻每天都會泡上一杯濃茶……

        尹見素慣會偽裝，面對人時永遠(yuǎn)背脊挺立，精神十足，但這些細(xì)節(jié)卻多多少少透出些不尋常。

        也正因為她善于偽裝，能像現(xiàn)在這樣明顯地放慢步伐，彎了身子，說明她此刻非常不舒服。

        排在后面的趙珂寧也發(fā)現(xiàn)異常，鉆出隊列跑到見素旁邊。

        不遠(yuǎn)處巡視的體育老師看見隊伍里一連串鉆出來三人，走了過來，問：“你們怎么不去跑步？”

        “她肚子疼。”顧慕塵開口回答老師的話，視線卻依舊停留在尹見素身上。

        老師看到臉色煞白的尹見素，了然，便道：“那把同學(xué)扶到教室里休息吧。”

        顧慕塵點了點頭，又俯身問面前的女生：“我背你上去？”

        尹見素?fù)u了搖頭，意識略微混沌中感慨，原來這人還挺面冷心善。

        她直起身子，腳下猝然一空，落入一人的懷里。

        尹見素的大腦空白了那么幾秒。

        顧慕塵也愣了那么幾秒。

        抱著人的趙珂寧卻神色如常：“見素你也太輕了吧，好羨慕哦。”

        再輕也有八十斤。尹見素明白對方是想讓自己放寬心，輕聲說了句謝謝。

        教室里的陳安生看見破門而入的三人，趕忙把放在右邊椅子上裹著石膏的腿撤了下來，避免遭受二次傷害。

        不過趙珂寧并沒搭理他，而是徑直將尹見素放在座位上。

        后者問她有沒有帶姨媽巾。

        趙珂寧在包里掏了掏，沒找到：“我去小賣部買，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轉(zhuǎn)身就下了樓。

        尹見素忽然明白趙珂寧的人緣為什么那么好了。

        不僅僅源于她豪爽大方的性情，更因為，她實在是很名仗義的少女。

        后面的陳安生看著尹見素的背影，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但他此刻半身殘疾，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位置上干皺眉。

        趙珂寧很快返回，扶著尹見素去了廁所。

        兩人回來時顧慕塵又不見了。

        這時候，大部隊也鍛煉完，回到班上。

        萬芥舒?zhèn)�子矮，排在前面，沒注意到見素半途離隊，現(xiàn)在才看到人蒼白的臉色——都快趕上她空白的作業(yè)本了。連忙探過頭問后面的人怎么了。

        “大姨媽來了，有點痛。”

        小萬覺得自己的“有點”跟見素的“有點”可能不是同一個意思。

        想起包里好像還有暖寶寶，萬芥舒翻了翻，掏出幾張，遞給見素：“我上個冬天屯的暖寶寶，沒用完。你貼在肚子上可以緩解一下的。”

        尹見素道了聲謝，接過來，發(fā)現(xiàn)萬芥舒連暖寶寶上面都印著q版海綿寶寶的圖案。

        無紡布袋內(nèi)的鐵粉與空氣發(fā)生氧化反應(yīng)，產(chǎn)生的熱量從腹部蔓延而上，直抵左側(cè)第五肋間隙鎖骨中線往內(nèi)一厘米處——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從前，尹見素一直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的交聯(lián)很淺。

        而現(xiàn)在，似乎多了些羈絆，慢慢生了根。

        周圍都是很溫暖的人。

        她心中冒出一縷陌生的感受，有些類似感動，又有些類似迷惘。

        她理智地做出判斷，遇見這些人是一件好事。又意識到，當(dāng)自己用理智來體驗情緒時，便注定這種情緒僅能浮于表面，難達(dá)內(nèi)心。

        上課鈴打斷尹見素的思緒，她收了收神，拿出課本。旁邊的人依舊沒回來。

        物理老師問了句是誰的位子空著。

        課代表回答：“顧慕塵。”

        “他去哪里了？”

        班上沒人知道。

        老師皺了皺眉，沒再多問，開始上課。

        過了大概八分鐘，顧慕塵才喘著氣在班門口喊了聲“報告”。

        胸腔起伏略大，像是跑回來的。

        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灑在他身上，為其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色。

        逆光而立的少年五官不甚清晰，只寥寥一筆勾勒出流暢的下頜線。

        前排有幾個女生看呆了眼。

        然而，物理老師卻沒有欣賞帥哥的心情，頭也沒偏就叫他去外面站著。

        男生點了點頭：“我先放個東西。”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個不透明的小袋子。

        見物理老師沒阻攔，顧慕塵往自己位置走去。

        把袋子放在尹見素桌子上后，沒多說話，又出了教室。

        女生不明就里，打開，里面是盒布洛芬膠囊。

        尹見素一時怔然。

        少年人的熱心腸吶。

        面上看著冷漠，內(nèi)里卻體貼。

        和她這樣面上雖體貼，內(nèi)里卻冷漠的人，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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