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電話吵醒后，埃文·凱西爾意識到不對勁。沒哪個熟人這么早給他打過電話。他睜開眼，伸手去摸床另一邊的卡麗，床是涼的，卡麗早就不在了，在枕頭上給他留了張便簽。他想伸手取便簽，但手機實在震得太厲害，他便先接了電話。

        “你好。”

        母親在電話里，用很輕的聲音說，“埃文，我需要你立刻回家。”

        他摸索著打開床頭燈，“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電話里不方便，等你到家了我再解釋給你聽。”

        “媽！你現實點好不好，從我這兒到家得兩個半小時車程呢！你直接在電話里說不行嘛。”

        “埃文，求你了，回家。”

        “我爸沒出事兒吧？”他爸是個電腦顧問，為大公司和政府部門做數據庫的，三天前離開奧斯汀去了澳大利亞，那可是很長的飛行距離呢。埃文腦海里瞬間出現了澳洲內陸或悉尼港飛機失事的畫面，機體斷成了好幾截，黑煙滾滾。

        “我只是需要你回家。”母親的聲音很冷靜也非常堅持。

        “除非你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否則我不回去。”

        “我說了，不能在電話里說。”母親陷入沉默，他也沒說什么，母子之間忽然起了一種很不舒服的緊張感，約莫過了十秒，他母親打破沉默，“你今天有很多工作安排嗎？”

        “那倒沒有，只是要編輯《bluff》而已。”

        “那就帶上你的電腦過來，你可以在家工作。我需要你回家，現在立刻回來。”

        “為什么不能直接告訴我？”

        “埃文，”他聽到母親一個深呼吸的聲音，“求你了。”

        這種毫不掩飾的，近乎絕望的懇求，是他從未在母親的聲音里聽到過的，這樣的母親，很陌生，“好吧，我差不多一小時后可以出發。”

        “早一點吧，越早越好。”

        “行吧，十五分鐘后出發。”

        “盡快，兒子，帶上背包直接過來，越快越好。”

        “好。”他壓下了心中逐漸升起的不安。

        “謝謝你，沒在這時候追根究底，我愛你，待會兒見面了，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說給你聽。”母親說。

        “我也愛你。”

        他把手機放回床頭桌，一大早被這么個奇怪的電話吵醒，他有些頭腦混亂。現在還不是時候跟母親說他和卡麗的事，他和卡麗陷入熱戀中了，很瘋狂的羅密歐茱莉亞式的熱戀。

        打開卡麗枕頭上的便簽，上面只是簡單地寫著：有些工作要處理，晚點兒給你電話，昨晚很美好，謝謝你。右下角是卡麗的名字首字母。

        他邊洗澡邊在腦海里回想昨晚的事，不確定他是不是把關系搞砸了。昨晚兩人親密的時候，他說了我愛你三個字，那是脫口而出的，根本沒過腦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去考慮后果，他肯定開不了這口了。事實上，他從未先開口說愛這個詞過。之前，他只對一個女孩說過愛她，那是他上一個女朋友，她迫切想得到他的確認，然后他就說了，感覺那應該是實情。可昨晚不同，昨晚，沒有‘感覺’或‘應該’這樣不確定的詞，他知道，他愛她，非常明確。

        當時卡麗就躺在他身邊，呼出的氣體吹在他脖子上，癢癢的，指腹細細摩挲他眉骨，美得令人心醉，他就說了那三個字，在他心里，他百分百確認，這是真話，沒有比這更真的話了。

        可當時卡麗眼里出現了痛苦的神色。他以為，自己說早了，那會兒兩人躺床上呢，卡麗不信他。可卡麗親了他，說，“別愛我。”

        “為什么？”

        “我是個大麻煩，除了給你帶來麻煩，我毫無價值。”卡麗嘴里這么說，身體卻緊緊抱住了他，仿佛擔憂他會消失一樣。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麻煩。”他親了回去。

        “為什么？為什么愛我？”

        “為什么不愛你呢？”他反問，在卡麗的前額上親了一口，“你有個聰明的腦子。”又在她眼睛上親了一口，“你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緊接著又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你永遠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不像我這么嘴笨。”

        卡麗回應他的親吻，然后又燃起了兩人之間的激情。再度云雨之后，她說，“我們才認識三個月，你不可能真的了解我。”

        “我永遠都不可能了解你，我們永遠不可能像我們假裝的那樣完全了解另一個人。”

        她笑了，趴在他胸膛上，臉貼著他的心跳，“我也愛你。”

        “你看著我說。”

        “不，我要對著你的心說。”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掉在他胸膛上。

        “怎么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是太高興了。”卡麗再次親吻他，“睡吧，親愛的。”

        然后他就睡了，現在，天已經亮了，她已經離開，帶著昨晚兩人的誓言一起消失不見，只留下這張小紙條。她緊張了，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吧。他也不想在這個點向她解釋他這莫名其妙的家族召喚。

        他撥了卡麗的電話號碼，沒人接，就給她留了一段語音，“寶貝兒，我家里出了點小狀況，我得去一趟奧斯汀，你聽到這段留言時，給我回電。”他在想，不該再說那三個字，那會把她嚇跑，但糾結再三，還是決定說出來，“我愛你，再聯系。”

        埃文也打了他父親的電話，無法接通，連語音信箱都沒有。不過他父親的手機可能在澳洲沒信號了呢，他把自己想象出來的飛機失事的畫面給強行拋之腦后。然后按照慣例開啟他的晨起流程：開電腦，檢查待辦清單，檢查最新新聞：澳洲當地沒有報道任何事故。或許，是個程度更輕的小災難，癌癥、離婚等。這些想法讓他有些緊張。

        他點開郵箱，先給他爸發了個信息，盡快回電。然后把郵件全部下載下來。

        他的收件箱里，有一個邀請函，請他去亞特蘭大的電影行業會議發表演講；兩個紀錄片制片人朋友給他發了郵件；以及他媽昨晚發過來的，一些音樂文件和她最新的照片。他把音樂全部下載到播放器里，打算開車的時候聽一下。他媽喜歡找一些小眾的樂隊和伴奏，以前曾給他早期的一些電影找到過三首特別合適的曲子。最后，他確認了一遍，確保所有需要編輯的腳本都在電腦里了，這是他早就拍攝完成的一部紀錄片，講職業撲克巡回賽的。他也檢查了一遍，確保下周在休斯頓大學演講的初稿都帶上了。他把筆記本電腦、數碼音樂播放器及攝像機都塞進雙肩包里，再打包了足夠一整個周末換洗的衣物，那些衣物，當然都是他媽很看不爽的：很老的保齡球t恤衫、穿舊了的卡其褲、穿了一年多的網球鞋。

        看一下表，現在是七點十五分，從休斯頓開到奧斯汀，不到三小時車程。

        埃文鎖了家門，開車出發。

        汽車穿行于早高峰的休斯頓街道時，他開始聽他媽昨晚發給他的音樂。他想要找一個西班牙風格的電音旋律作為撲克巡回賽紀錄片的開場曲，暫時還沒聽到什么合適的曲子。不過他媽選的曲子很完美，充滿了戲劇性和活力。

        一路西行，他邊開車隨著音樂打節拍，等待著他爸，或者卡麗的電話，或者他媽打過來告訴他，忽然間，一切都沒問題了。可一直開到奧斯汀，他的電話也沒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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