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下白狼雪
落日熔金,暮云藹藹。
李歲與孫景生回到門溝村時,見那陳二狗正瑟瑟發抖的站在三把飛劍之前,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當他看到李歲抱著一只小白狼,孫景生拖著個黃袍老者出現在村口的時候,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長長使啊,告告密是我不對,我錯了饒了我吧”
看著支支吾吾開口求饒的陳二狗,李歲輕輕安撫了下懷中小狼,隨即冷冷看了他一眼。
“不是對我認錯,一會兒給我去阿梅家跪著,還有你們”
李歲話鋒一轉,看了眼其他跪在地上的村民。
曲老漢等人不由打了個激靈。
“日后好生照看七娘一家,否則”
“長使放心,我們必會如此!”
“以后七娘就是我親娘,我一定天天向她請安!”
“你們這群軟骨頭,要是以后讓我知道你們干壞事,本長使就把你們全抓了!”
孫景生在一旁氣道。
李歲打量著神色各異的眾人,終究是沒再多說什么。
他又能說什么呢,這個世道本就如此,能活著就已是不易了,莫非還真指望這些人挽起袖子跟那黃云仙府斗上一斗?
天方夜譚,世間仙家高高在上,凡人哪怕看一眼都是罪過。再者說,還有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俗語流傳了千百年,這些人早就深知其道。
可李歲心中不忿的,卻是他們的態度,那些仙府不把他們的性命放在眼里,可他們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阿梅的性命呢?
“只是死了個小女孩而已,為了整個村子,只能息事寧人了。”
李歲又看一眼這些看起來憨厚不已的村民,只覺得一陣惡心。
“走吧,孫兄。”
他喚了聲孫景生,轉身就朝七娘家走去。
孫景生應聲點頭,狠狠一腳踹醒了韓成,拽著茫然失措的他就跟上了李歲。
陳二狗亦灰溜溜的跟在最后。
七娘家中,夕陽的余暉似乎是將那副棺材染成了金色。
“嗷”
小狼痛苦的叫了一聲,匆匆自李歲懷中跳到了地上,瘋了一般朝棺材那里跑去。
哀嚎不斷,聲聲刺耳。
聞聲,但見小鈴亦是攙扶著七娘走出屋子,瞧見那可憐的小狼,七娘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來。
“哥哥,阿梅她好可憐”
小丫頭本就心善,此時便是紅了眼眶,對著李歲喚道。
“跪下。”
門外,李歲對著韓成和陳二狗冷冷開口。
“趕緊跪!”
孫景生抹了抹眼淚,一腳踢在韓成腿上,這滿臉淤青的老道只得哆哆嗦嗦的跪在了門外,正對阿梅的棺材,旁邊陳二狗也知趣的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七娘眼神哀怨的看著韓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已是流了太多的淚,太過傷心,如今是連罵幾句這老道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自是知道,再怎么罵,她的女兒都回不來了
這個瘦弱的婦人苦笑一聲,走到小梅的棺材前,整個身子都趴在了這口冰冷的木棺之上。
婦人神情溫柔,悲聲說道:
“小梅呀,小狼平安無事的來看你了,壞人呢也被長使們抓來了,你你就安心去吧。”
幾道白綾在風中凄慘的擺動著。
小鈴低頭哭了出聲。
李歲站在門外,心中隱隱作痛。
他仰起頭來久久不愿低下,亦是怕眼淚止不住。
“嗚我我不行了”
孫景生情至深處,便瞧這白臉漢子也是跟著哇哇哇的哭了起來。
“你你毀了我們仙府,我們背后的世家不會放過你的!”
一直不曾開口的韓成滿是怨念的開口。
然而李歲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揮手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任其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廢你修為,毀你神智,我罰你背負此罪流亡世間,直至身死。”
聽著李歲語氣間的怒意,陳二狗嚇得急忙向阿梅的棺材狠狠磕頭,瞬間就是滿腦鮮血。
“孫兄,這個人就交給你了。”
李歲指了指陳二狗,對著眼眶通紅的孫景生開口道。
“好,我一會兒就帶他離去,將他帶到縣衙關起來!”
“不要啊,不要啊孫長使!求你了!”
“閉嘴!”
孫景生哭的眼淚橫流,隨即一巴掌打在了陳二狗的臉上,令其乖乖閉上了嘴巴。
李歲走進了院中,見小狼此時嗓子都是啞了,小鈴不知何時蹲在了它身旁,正輕輕撫摸它的腦袋。
“小狼不哭了,不哭了。”
七娘來到小狼面前,柔聲開口道:
“小狼,你家人應是在尋你,每日夜里都會在村口呼喚。”
那小狼若有所感的抬頭,便是停止了哀嚎。
“你想離去,今夜便離去吧,日后記得多去墳前看看小梅就好。”
雪白的小狼眼眸眨動,隨即點了點頭。
“嗷”
“沒事,不用擔心我。”
李歲喚來孫景生,對著七娘說道:
“七娘,不知何時將小梅下葬,我同孫兄可以幫你”
婦人聞言,看向開口說話的李歲。
“明早吧,有勞兩位了,這次全靠兩位長使出手,才能為我家小梅討回個公道,可惜奴家貧苦,連一兩銀子都拿不出”
“此事是我們該做的,七娘不必因此介懷,眼下還是好好料理小梅的后事,便是你也不要太過悲痛,以免傷了身子。”
“多謝長使,奴家自當謹記。”
七娘微微作禮,便起身走向屋子,在門口處,她又轉身道:
“晚膳便在家中吃罷,就當代小梅謝過幾位。”
“好。”
李歲點頭回應。
而后,孫景生便將陳二狗與韓成綁在了一起,關在了村中一間空置的屋子里,小鈴也是主動幫七娘準備晚飯。
一切事了,已是天中明月半掛,星河稀稀。
七娘家中,一間簡陋的屋子里,三兩根燭火,四五道小菜,幾人隨意談論些許,氣氛倒也是不那么悲傷。
只是七娘偶爾會望著院中的那口棺材出神。
李歲三人也不好打擾,只得默默吃菜。
飯后,孫景生去察看韓成以及陳二狗,七娘去了屋中休息,而李歲則帶著小鈴和小狼來到了村口等候。
月華如瑩,星辰閃動。
白狼在小鈴懷中熟睡,李歲站在村口,思緒萬千。
他心中隱隱作痛,方才在七娘口中得知,小梅的父親在六年前被抓去北境充兵,最后埋骨他鄉,一去不返。而七娘懷胎十月,吃盡苦頭才生下了小梅,母女兩人從此相依為命,可誰曾想,最后竟是今日這般結果。
“嗷嗚~”
寂靜的四周突然傳來一聲悲嚎。
月下,遠處隱約出現一道雪白的身影,雙眸通紅,正緩緩朝李歲走來。
小狼頓時驚醒,望著那道身影不由的激動萬分,隨即便開口嚎叫。
最終,李歲只見前方走來一只兩丈余長的雪白巨狼,其潔白的毛發在月光下光滑如玉,熠熠生輝。
儼然是只血統高貴的靈獸,氣質不凡。
一旁的小鈴絲毫不畏懼的抱著小狼來到巨狼的身前,緩緩將小狼放下。
“嗷”
巨狼叫了一聲。
“不用謝我不用謝我,是我哥哥從壞人手中救的小狼。”
小鈴匆忙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后的李歲。
巨狼抬頭看向李歲,竟是朝他緩緩走來。
一人一狼便是互相對視。
月色如霜。
巨狼的雙眸此時清澈透明,李歲著看它,心中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像是璀璨的寶石,又像是一片沉靜的海。
他緩緩抬手,輕輕撫摸著它的臉頰。
巨狼溫柔的低下了頭。
…………
不久,李歲帶著小狼回到了村中,最后向小梅告別,而那只巨狼則是在村口等候。
剛走進院中,李歲卻微微一愣。
只見清冷的月光下,七娘趴在小梅的棺材上,面容間安詳無比。
李歲心中瞬間泛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他急忙跑到棺前,將七娘抱起。
可這婦人卻已是沒了生機。
小狼像是察覺了什么般,對著七娘輕輕哀嚎。
那死去的婦人蒼白的臉龐上,嘴角帶笑,始終沒有回應它。
小鈴眼睛濕潤,溫柔的抱住了七娘。
“七娘,你慢些走,你這輩子實在太苦了些,不要著急,小梅和他父親一定是在等著你吶。”
此刻,李歲的心中充滿了無力之感。
任他修為如何,也改變不了這種結果。
夜半,門溝村外的一處荒地處,李歲一行人已是將小梅以及七娘安葬。
小鈴說,她們一家人一定也想早些團聚。
也就是來到這片荒地后,李歲才發現,七娘竟然已經準備好了兩處新墳,緊緊挨著另一座孤墳。
那是七娘丈夫的衣冠冢。
李歲和孫景生一聲不吭埋葬了七娘母女,站在墳前沉默不語。
孫長使的雙眼已是腫得不成了樣子。
一大一小兩只白狼在墳前靜立不動。
月色更濃了些。
“嗷嗚”
良久,那只雪白的巨狼望月長嘯,令人心碎。
而下一秒,這片天地便開始緩緩落雪。
李歲三人一時愣住,只見那兩只白狼通身雪白如玉,在月下散發出淡淡的光華,正哀嚎不已。
小玲卻是突然掩面痛哭。
“小……小狼說,阿梅一直想看落雪,可安州已經十幾年未曾下雪了”
李歲又是一愣,下一秒,這個少年便是再也忍不住,終于是哭了出聲。
不多時,月下的三人就已是滿頭雪白。
這一天,康陽官道上的門溝村,竟下了一夜的雪,沒人知曉為什么,只知道大雪之后,村外的荒地里多了兩座新墳。
對了,還有個丑道士,大雪之后便經常在康陽官道上晃悠,滿嘴瘋言瘋語,甚是惹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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