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這事巴虎沒想明白, 也來不及想明白,因為兩個娃不舒服,白里夜里都鬧人。二月份的時候其其格和吉雅下牙根冒出了個小尖尖, 醒著的時候就拿手去摳, 寶音阿奶說娃發牙了癢, 讓蜜娘每天用淘米水輕輕擦擦。到了三月的時候, 牙尖尖長的有米粒大了,又在旁邊冒出了一個,咬手指咬的口水橫流, 又不止癢,聽故事也不管用了, 只要醒了就只要爹娘抱。
“蜜娘, 我咋覺得其其格和吉雅身上有些發熱?不會是昨晚上哭出了汗涼著了吧?”巴虎抱著兩個孩子在廂房里打轉, 探出頭喊灶房里忙著的人。孩子大了, 只有他能一下抱起兩個, 每逢做飯都是他哄孩子,蜜娘進灶房。
“我看看。”蜜娘洗了手進屋,抱住蔫頭巴腦的小丫頭, 抬起她的頭貼上額頭, 是有些熱。
“穿上衣裳,咱們給抱到藥堂里先問問, 不行再去茂縣。”他們這兒只有個賣成藥的蒙大夫, 不會看病,但也比一般人懂得多。
到了藥堂,大夫一聽是發牙了,伸出來的手又垂了下去,“小奶娃長牙的時候就會時不時的發熱, 你們也不用大老遠去茂縣看大夫,去了也不會給拿藥扎針。回去了用熱水給兩個娃擦擦身,熬幾天就好了。”
“所有的小孩都這樣?”巴虎追問。
“都這樣,你們小時候也是。”
聽蒙大夫這么說,巴虎跟蜜娘放心多了,抱了包裹嚴實的孩子慢吞吞走在凍嚴實的雪地里,一趔一滑的,大人走得艱難,懷里的娃娃倒是難得露了笑,咯咯聲飄蕩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巴虎低頭看瞇著眼的大丫頭,專門往結了冰的地方走,故意滑了兩腳,她又笑瞇了眼。
“多在外面繞一會兒再回去。”他轉頭對蜜娘說。
蜜娘沒意見,反正孩子也只露了半張臉在外面,回去了也放不下身,這幾天她跟巴虎把臥房跟廂房的地面都要踏下去一寸。
小兩口在雪地里哄孩子,還不知道家里有人急得頭頂要冒火,大門外面的薄雪都被踩進了泥里。好不容易看到人影,急跑過去喊:“巴虎,你哪去了?這么久才回來。你快跟我走,你爹昨晚喝醉栽水缸里淹死了。”
蜜娘驚得大叫一聲,巴虎卻是無驚無瀾,他也不知道心里為啥特別平靜,像是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
他走過去看了他娘一眼,開口道:“先進去說話。”
又問:“咋是你來通知的?”她該在家操持喪事,怎么都不該她來。
婦人被看的心里一突,等待中攢起的焦急一下被戳漏氣了,攥著手跟進了屋,說:“阿古拉不認得路,你小叔又在家里招待族里的人,只有我能騰出空來找你。”
“是嗎?”
“這有什么是不是的,你趕緊收拾了跟我回去,蜜娘也去,趁著這個機會帶孩子見見族里的人。”
這話說的奇怪,不僅巴虎詫異地看過去,就連蜜娘也認真打量她這個婆婆,按照她被打死都不離家的態度推測,巴虎爹淹死了,該是她最傷心的。她卻說這是個帶孩子見族里人的機會。
婦人被這么盯著,眼神不由閃爍,垂眼看到咬手指的兩個娃,不由打岔說:“我孫兒這是長牙了?”
沒人理她,巴虎把其其格的包被拆了放在炕上,說:“蜜娘跟孩子不去,孩子有些發熱,本就不舒服,去了別再嚇到了。蜜娘在家照顧孩子,我去走一趟露個面就回來。”
婦人嘴巴動了動,不過最緊要的是把巴虎帶過去,她也就沒勉強。
“那就快走,家里的人還等著你。”
巴虎換好衣裳看向蜜娘,“要不要讓朝寶把他媳婦叫過來?我晚上回來的可能有點晚,你一個人帶不了兩個娃。”
“你走你的,家里事我看著安排。”蜜娘不讓他操心。
“走啊。”婦人又催,她都走出大門看人沒出來又急轉了回來,滿臉急色,待看到巴虎不耐煩的臉色,一腔抱怨的話又咽回了肚里。
她是騎馬來的,巴虎趕了車讓她坐車里,“你臉都凍青了,坐車里面。”
“我不冷,騎馬快些。”
“你要是再跟我磨蹭,干脆就別去了。”巴虎冷了臉,今天要不是他娘過來通知,他就不打算過去,“他死了挖坑埋了就行了,喊我跑回去一趟他還能活過來?我家里一攤事要忙,孩子又不舒服,你沒看見?”
挨了一頓懟,婦人徹底消停了,老老實實爬進勒勒車里。等到了沒人煙的地方,她推開車門,探頭對巴虎說:“我跟你小叔說好了,他會支持你接任族長,你回去見到族人也別板著臉,全聽你小叔怎么說。”
“我不當族長,想當他自己當,再不濟推阿古拉上位也行。”
那可不行,她搞這一出就是為了讓她的孩子接任族長,巴虎是她最喜愛的,而且阿古拉不能服眾。
“阿古拉沒成親又無后,他當不了族長,你爹的大半家產分給他就能讓他好吃好喝過一輩子了。”
巴虎偏過頭,轉而問老頭子怎么栽水缸里淹死了?家里仆人多,他想喝水肯定會喊人,再不濟也會喊睡在隔壁的她。
“他這次喝醉沒發瘋打人?”巴虎盯著他娘被狐貍皮子圍住的脖子。
“他喝醉后被你小叔拉走了,前半夜兩人還打了一架,后來你小叔卷了鋪蓋卷睡前院去了。早上去喊你爹吃飯的時候發現他栽在水缸里,已經沒氣了。”婦人垂著眼看雪地里馬踩過的蹄印,鼻翼不停扇動。從巴虎的方向看過去像是個拔了頭尾的撲棱蛾子。
“我小叔前段時間來找我了,他沒給你說我不會接任族長的事?”
婦人一愣,她原以為巴虎會問他爹的事,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說:“他說了,但這族長也就你當的好,這幾年你從一百多頭牲畜發展到幾千頭……”
“你倆怎么會在一起討論這事?要討論不應該是你跟我爹說?”巴虎打斷他娘的話,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見她慌亂的閃躲,他輕笑一聲。
這下巴虎娘不說話了,巴虎也不逼問,一路安靜到茂縣,剛進城就聽到嗡嗡的做法聲,到了家門口,外面插的有薩滿法師的旗幟。一路走進去有忙碌的族人,也有四處晃蕩的薩滿門人。巴虎對跟他說話的人點了下頭,他離開的年數太長,族里的人已經認不出誰是誰了。
“巴虎回來了?可算回來了,就等你主持大局了。”賽罕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他身后還跟了幾個胡子比頭發長的老頭子。
“我不懂喪事安排,小叔你來就好。”巴虎攔了個端祭食的族人,不著調的拿了個餑餑啃,滿意地看見幾個老古董黑了臉。
“早上沒吃飯,餓了。”
“你爹這也死了,阿古拉還沒成人,你小叔說讓你回來當族長,我們幾個老家伙在旁給你搭把手,你怎么看?”一個牙快掉光的族老問,還看向巴虎身后,“你一個回來的?這么大的事你婆娘跟兩個娃都沒帶回來?你爹都還沒見過孫子孫女。”
“活著都沒見,死了還沒閉眼?還是說我把孩子帶來了他能吸口氣又睜眼了?”巴虎看著他小叔,不緊不慢地說:“我沒興趣回來當族長,也沒看法,我已經被趕出家門了,族長的事你們再商量,誰當我都沒意見。”
趕在賽罕開口前,他咽下最后一口餑餑,“阿古拉跟三丹呢?我去看看。”
“正堂里,守著你爹。”其中一個族老接話,忙不迭地打發巴虎走。
巴虎拐彎了還聽到那人在跟賽罕說要從族里重新選人接任族長。
還真是死了都沒閉眼,巴虎走到正堂,他爹躺在棺木里還沒合棺,他站在右側看了一會兒,棺里的人眼睛瞪圓卻沒了神采,臉上還有擦傷,手指張牙舞爪地支愣著。
“爹是被害死的。”阿古拉像幽靈一樣走到巴虎旁邊,他看著外面晴朗卻沒溫度的日頭,“聽說小叔想讓你當族長。”
巴虎想從他嘴里打聽事,自然也老實交代:“我推了,這狗屁倒灶的一大家子,誰愛操心誰操心。”
“你倒是心大。”阿古拉在他爹活著的時候只想過要繼承所有的家產,倒是沒想過族長這個位置,但在今早被人從炕上喊醒說他爹淹死的一瞬間,他倒是心動過。
“你說他是被害死的?為什么這么說?你懷疑誰?”巴虎偏過頭。
“我撞見過娘從小叔家里出來。”
“哦,娘找他有事說吧,可還有其他懷疑的人?”巴虎若無其事的再問。
“她萬事不管,爹都跟小叔沒話說,她能跟他說啥事?”阿古拉冷笑一聲,“小叔跟爹關系一直不好,今年卻乍然熱情的在爹喝醉后給拉到他家去發酒瘋。爹去了,娘也會跟過去,說是等爹睡著了才回來的,你相信嗎?他喝醉了娘比誰都害怕。”
“你知道她害怕,你就沒想過在他喝醉了把娘送到旁人家里去?”巴虎哼了幾聲,倒打一耙:“就因為娘跟小叔都支持我當族長,你就恨他們恨到污蔑她跟小叔有奸情?”
“信不信由你。”阿古拉也不爭,走回去跪在三丹旁邊。
巴虎往棺里又看了一眼,轉過身往出走,絲毫沒有跪拜的打算,關于喪事更是問都不問。趁著賽罕被人絆住,他溜出門去了不遠處的另一家。
“我小叔讓我來找個東西。”他給門房吱了一聲就大搖大擺進去了,這里的仆人都被支去了族宅,后院檐下的大水缸還沒來得及收拾,缸外是水漫出來結的冰,青磚上也有被踏碎的冰凌。
冬天取水都是煮雪存著,存水艱難,家家戶戶都是把水缸放在灶房里,這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見有人存了一大缸水放在檐下。
巴虎走上臺階,水缸里的殘水已經凍成了冰塊子,里面還有個洞,這是多恨一個人才讓他淹死了還凍在冰里,搬尸的時候再砸冰往外取。
“巴虎,你怎么跑我家來了?”
巴虎轉過身,他小叔一臉的笑,看不出是急匆匆趕回來的。
“我來看看我爹淹死的地方。”巴虎走下臺階,走到另一邊的灶房外面,推開窗子往里看,該放水缸的地方只留了個印子,“小叔,存一缸水不方便,你怎么給搬到外面來了?”
因為他不想臟了他做飯的地方。
“這缸水前兩天淹死了只老鼠,我給搬出來準備倒了把缸洗洗的,誰知道你爹也會淹死在里面。怎么?難道你以為是我害死了你爹?到底是親父子,平時喊打喊殺,死了你還惦記著。”
“這也沒外人,我也不想當族長,今天過后我就不再來了,咱們也別說假模假式的話,坦誠些吧,給我說原由,我推你坐族長的位置。”巴虎靠在墻上,他絲毫不提他娘跟賽罕的私情,他不認為賽罕會為了他娘殺了老頭子。
“你跟他有仇?還是因為什么事鬧翻了?”
賽罕輕笑一聲,他才三十七歲,又因為面白更顯年輕,“我要是能生,我兒子也該有你這么大了,你爹那蠢蛋都能生出你這么個聰明的,我兒子定然不差。可惜了,全被你爹毀了。”
“當年的事是他設計害你的?”巴虎往他小叔下半身看,“確定嗎?”
賽罕“嗯”了一聲,“我找到了當年知情的人,他看到了你爹在草里藏棍,昨晚我趁著他喝醉也問過,他承認了。”
“那他挺該死的,作孽不少。”
“你要是我兒子多好。”
巴虎沒理他,“族里反對你當族長肯定是以你沒后為理由,你待會兒就說在你之后,族長從族里選。但我兒長大后若是想接任族長,你必須以他為先,我不管你是閉眼前指定還是還沒閉眼先給謀劃好。你要是答應我這就跟你過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之前只是想殺了他,推你當族長也是真心的。我當上族長,以后把位置交給你的孩子也是物歸原主。”賽罕給出保證,他沒孩子沒后代,侄子就是他最親的。要是之前給巴虎鋪路推他當族長還有些不情愿,但在巴虎知道他殺了他爹還說了句該死后,賽罕是真想把巴虎認作兒子的。
巴虎走到檐下砸了水缸,“走吧。”大概是他小叔一心推他當族長,看著沒私心,族里的人才沒懷疑過是他謀殺了人。
賽罕緊跟著巴虎往外走,肩并肩的時候,偏頭問:“你不問我跟你娘的事?你別說你那天沒看見沒聽見。”
巴虎腳步頓了一下,攥著手朝他胸口狠杵了一拳,看他弓著腰站不起身又踹了一腳,一腳給踹躺在雪地里,“我娘怎么選是她的事,你哪來的臉在我面前提?我今個把話說明白了,我不管你們的事,也不問你尋上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要是敢欺負了她,我揍死你。”
賽罕從雪地爬起來還在笑,“你放心,我不跟你爹一樣是個瘋子。”他拍了身上雪跟著巴虎繼續往外走,“你娘這輩子最值得炫耀的事恐怕就是生了你,真好啊。”這要是他兒子多好。
巴虎是名正言順的下任族長繼承人,他說話比賽罕管用,再有把下任族長從族里選的許諾,賽罕這個沒根的人當一二十的族長其他人都沒意見。
“我家里兩個孩子都有些發熱,我爹的喪事有族里人操持我也放心,我這就走了,勞你們費心。”巴虎提出離開。
族長的事已經定下,巴虎沒了族長的身份也只是他爹的兒子,他不愿意給他爹守靈,其他人也不管他,本就沒情分的族里人不在意他是走是留。
巴虎娘不知道事情怎么變成了這樣,她送巴虎離開的時候還是愣愣的,出了大門就一聲不吭。
巴虎看了眼跟了出來在門外等著的男人,低頭說:“以后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我們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想著你自己就行。這一次是你自己做的選擇,我什么都不問,死了的人也該死,以后就別想了。”
婦人抬起頭驚詫地看著她兒子,抿了抿唇什么都沒說。
“我走了,別送了,有人在等你。”以后也不來了。
他娘脫離了苦海,之后的選擇不論結果如何都該她自己承擔。而且她敢出墻敢密謀殺人,沒他想的膽小脆弱,也不需要他操心。
她生他一場,養了他十四年,他從小就在保護挨打的她,又為她瞞過一起人命,不欠她的了。以后見面,她也只是他娘。
“你為什么不當族長?可是因為我?”婦人追上馬車問。
“不是,不想當,也當不來。”
但他不喜歡跟人交往的性子,禍根是他爹,他娘也不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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