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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闖院


  當一個佩刀佩劍的白發男人站在客棧門口,護院的十余位江湖武人,無不面色凝重。吳君志特意囑咐過他們,如果遇到一個白發的男人,一定要全力殺之,不能留任何活路。

  一襲白衣闖客棧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整座青錢城,吳家自然也接到了消息,管家徐德忠帶著一大幫人火急火燎的趕來,熱切想要看一眼到底是哪位英雄,如果能解吳家燃眉之急,一定要把他作為大恩人重重酬謝!

  偌大一座客棧,很快就被好事者圍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人頭攢動。一些膽子小又想湊熱鬧的,則是跑到客棧附近的酒樓,挑一處風景較好的位置,遠遠觀看。一共加起來將近千人,目光都在那個即將闖院的白發男人身上。

  氣氛緊張,箭在弦上。

  那襲白衣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抵在刀鞘上。

  一個護院武人同樣踏前一步,勢必要做風光無限的出頭者,面露微笑道:“敢搶我家主人的玩物,你膽子挺大啊。”

  毫無征兆,淥水忽然炸鞘而起。

  石破天驚的聲響過后,在場所有看客,死寂一片。

  那個先前還微笑挑釁的魁梧男人,被一把鈍刀釘入石墻,生死不知。

  那襲白衣身上散發的絕非僅是陰冷,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戾氣。

  “你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來?”

  囂狂不止。

  客棧大門嘎吱一聲,仿佛地面微微搖晃,一個頭戴金冠的男人緩緩走出,面無表情遠望那個白衣白發的男人。

  人群瞬間響起巨大轟動,這就是天下第三的大紈绔!

  “一起上。”

  冰冷的命令聲響起,十余位江湖三品武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沖出,一道一道身影如蝗蟲過境,全都不留余力。

  淥水重新歸鞘,男人再次輕輕攥住刀柄,微微俯身,躲過一記率先而來的手刃,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開始醞釀刀意。

  那位三品拳法武夫速度極快,趁手刃掣肘,瞬間閃至男人身后,用盡全身力氣轟出剛猛一拳,朝男人后腦勺打去。

  與此同時有一位擅長暗器的武人悄悄甩出無聲袖箭,箭頭淬毒,從四面八方襲向男人。

  始終落在諸多武夫最后面的那個中年女子,一步高高砸向天空,竟是直接飛躍到第一位,五指如鉤,直直墜下要抓住男人的腦袋。

  四面楚歌,腹背受敵,僅是一剎那,到處全是凌厲刁鉆的攻勢。

  男人大袖飄搖,單手猛拍刀鞘,震蕩出磅礴青氣,一聲接一聲,聲聲如炸雷,總計十二下,只讓諸多武人覺得心臟要被拍碎,連忙向后退去。

  那個距離男人最近的中年女子哪怕躲閃及時,但仍是被震的七竅流血。

  一敵拆招,男人換上一口純粹氣息,身邊隱約有青霧彌漫,竟是刀意醞釀至入神的征兆。

  在場某個用刀武人,后知后覺,怒喝道:“一起上!打斷他的刀意!”

  男人嘴角翹起,輕說一句“晚了。”

  那柄鈍刀尚未出鞘,磅礴的青色刀氣瘋狂外瀉。

  他輕聲道:“起。”

  一柄翠綠鈍刀裹挾樸拙刀氣,高高炸起。

  這一刀極其詭異,分明沒有破穿甲胄的凌厲刀勢,卻沉重如巍峨山岳。所有一擁而上的武人,無不感受到這巨大的壓迫。就好像一座大山重重壓在胸口上,不能喘息。

  數十位在江湖頗享盛名的三品巔峰高手,全部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竟是遭受重創,爬不起身。

  在場看客幾乎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被震撼到緩不過神來。

  死寂一片。

  管家徐德忠瞪大眼睛,當即老淚縱橫,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好幾個響頭。他哭腔扯嗓子大喊:“您以后就是吳家的大恩人!”

  男人沒有轉身,慢慢收起鈍刀,微微仰頭看向臺階之上的吳君志,手指掐在鬢角,剛想撕開那張易容面皮,卻猛地轉身看去。

  那十幾位倒地不起的武人無不感受到一種窒息的壓迫。

  徐德忠擦擦眼睛,以為是自己哭花眼睛看錯了,那客棧門口怎么又憑空出現一個人?

  吳君志的眼神晦明不定,這場棋到此處本該收官,在這關鍵時刻跳進棋盤,怕是來者不善。

  瑰流皺了皺眉,聞到一股濃烈作嘔的酒臭味,看向不遠處那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給我。”

  “什么?”瑰流皺眉道。

  “兩壇劍南燒春,我親眼看見你拿在手上。”

  瑰流愣了愣,“來搶酒的?”

  “臭小子哪這么多廢話!把酒給我,饒你不死!”

  吳君志下意識低頭看去,看見乞丐右腳是斷趾,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慘白下來,踉蹌后退了幾步。

  客棧外,管家徐德忠察覺到吳君志的異樣,心里咯噔一下,連忙喊道:“吳家珍釀無數,保證公子喝個飽!”

  兩個都是聰明人,一個是關心棋局,一個是關心救人,全都心念念不能功虧一簣,全在勸眼前這個男人先退避三舍。

  但瑰流并不打算退讓,甚至從未想過退讓。

  為什么?

  因為這酒,是要送瑰清的!

  哪怕天下第一來搶,也不好使!

  瑰流猛然握住淥水,拔鞘而斬。

  一道青色刀氣,朝那個酒徒之人攔腰斬去。

  “冥頑不化的東西!”

  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鐵劍,甚至都掉了茬,竟輕松將劍氣砍斷。

  瑰流內心一凜,不知對方底細,絕不能托大,當即握住背后誅仙,自身能夠動用的帝王氣運已經所剩無幾,但撐上幾分鐘足矣。

  乞丐酒徒卻瞬間來到他的身前。

  “狗屁的氣運,滾!”

  酒徒重重踹在瑰流胸口上,這一腳讓瑰流覺得血海翻涌,全身經脈都要斷裂,心臟好像要被踹碎。

  眾目睽睽下,那先前還是無敵之姿的白衣,此刻竟是倒地不起,嘔出幾大口鮮血,模樣極為痛苦。

  吳君志面色慘白像陰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棋局早就被看透了?這是一手后發制人?

  房間里,王姒之聽到客棧外的巨大動靜,眸子里充滿擔憂。

  白貓在她懷里蹭來蹭去,企圖要她抱抱。

  客棧外,一攤攤觸目驚心的血跡。瑰流拼命掙扎起身,每一次要勉強站起,就有一道劍罡再次將他打倒。一連幾次,皆是如此,鮮血到處迸濺,甚至飛濺到了吳君志臉上。

  那個倒在漆黑血泊中的男人,身體微微抽搐,勉強坐起身子后,開始大口大口嘔血。

  風里帶著濃烈血腥氣,酒樓上的看客都能聞到這讓人作嘔的氣味。

  即便在青錢城一戰,被拘押在劍氣樊籠,被仙人用無垢神通鎮壓,受傷也遠遠沒有如此嚴重。

  酒徒緩緩走到瑰流身前,面無表情攤開一只手,“再有一劍,你就魂飛魄散了。想救自己的命,兩壇劍南燒春。”

  吳君志嘴唇顫抖,頹然向后倒去,差點沒摔在地上。

  瑰流吐出一口血,顫顫巍巍抬起腦袋。

  面目猙獰。

  幾乎同一時刻,滿庭芳,醉垂鞭,梧桐月,玉樓春,儺破浣溪沙,唐多令,這六把由玉閣主人饋贈的詞牌飛劍,瞬間刺出。

  近在咫尺的距離,即便是神仙,也絕不可能躲過去。

  儺破浣溪沙貫穿酒徒心臟,唐多令刺穿酒徒頭顱,其余四把,穿透酒徒四肢。

  但他并沒有當即死絕,彌留一口氣,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瑰流,有怨氣,有震驚,有不敢置信。

  瑰流氣喘吁吁,露出猩紅牙齒,獰笑道:“不用氣運,我照樣能殺你。”

  被詞牌飛劍刺穿,酒徒屹立不倒,睜眼而亡。

  賀崇寅,天下武評第五十人,六品大圓滿境界,一生癡情于酒,尤為鐘愛劍南燒春。

  永霜十五年冬,死在青錢城。

  瑰流吐血大罵,“特么跟老子搶酒,弄死你丫的。”

  這襲鮮血浸透的白衣,緩緩站起身,踉踉蹌蹌,似乎是回光返照的彌留之際。

  徐德忠痛哭不止,暗暗下決心,一定要為他立一座英雄冢,就刻在青錢灣附近的巍峨青山上。

  徐德忠老淚縱橫,平生二十年第一次不用拐杖,猛地站起身,扯著脖子喊道:“英雄,可有遺言?!”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道踉蹌身影凝滯一下。

  瑰流雙手顫抖,揭開貼在皮膚上的血淋淋衣服,從懷里掏出一個染血盒子。

  小心翼翼將其打開,里面是一枚金丹。

  當初綠帶城分別后,娘親追上來送的兩物,一物是心法,一物是個玲瓏盒子,里面裝的就是金丹。

  死馬當作活馬醫,不管那么多了。瑰流一口將金丹塞進嘴里,吞入腹中。

  喘息片刻,用力撐起身子,緩緩撕開那張易容面皮,露出真容。

  某個曾經入過宮的武人,看到這一幕,猛然醒悟一般,差點就要給眼前這個男人跪下。

  徐德忠要驚掉了下巴,因為那無法無天的吳家逆子,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臺階下渾身是血的男人,猛磕幾個響頭。

  頭皮磕破,鮮血淋漓。

  然后,每個人耳畔都炸起一道驚雷。

  “吳君志,見過太子殿下!!”

  風聲嗚咽,死寂片刻后,撲通一聲巨響,黑壓壓跪倒一片。

  徐德忠只覺得大腦空白,雙腿發軟,不知怎么的,就跪在了地上。

  然后便是客棧旁邊的看客,酒樓上的看客,小茶攤的看客,石階上的看客,店鋪里的看客,四面八方的看客,總共將近一千人,全部齊齊跪下,磕頭在地,面朝同一方向,跪拜那個白發男人!

  死寂無聲,唯有風聲嗚咽。

  風雨如晦。

  客棧門口懸掛的大紅燈籠,搖晃不止。

  紅光照著這個男人的面無表情。

  他緩緩走進客棧。

  屋子里,燭火柔和。王姒之心神不寧,無心理睬懷中撒嬌的白貓。

  一陣敲門聲輕輕響起。

  王姒之內心一顫,慌亂下了床榻,想要開門,卻才記起雙手被反綁在背后。

  那道門被輕輕推開。

  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慘不忍睹,觸目驚心。

  瑰流顫顫巍巍抬起一只胳膊,擦了擦臉上血跡,想要自己看上去英俊一些,柔聲道:“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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