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誰為刀俎,誰為魚肉?
江南道,一座極具山水韻味的私人府邸。吳佩弦坐在水榭里,眺望水光山色,靜心飲茶。在他身旁,坐著個姿容極美的年輕女子,她眉心點綴鳳尾,儀態雍容,遠超俗世之人。
天下人皆不知,吳佩弦看似正氣凜然,卻和吳君志一樣好色饞色。與其說吳君志敗壞家風,不如說是吳佩弦生了個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好兒子。這對父子,都在外私藏豢養尤物,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
而當爹的,肯定比兒子更有本事。吳君志所癡迷的,不過是春仙樓的花魁女子。而他吳佩弦身邊的女人,可是美人評實打實的第十二名,可謂是天香國色。
其實吳佩弦并不反感自己兒子的惡劣行徑,但他最瞧不起的自己兒子去風月之地找姑娘。那種女人,一點朱唇萬人嘗,碰上手都嫌臟?還能要?
那日返鄉召開吳家會議,他說了一番震撼在場所有人的話,看似是對吳君志的恨鐵不成鋼,實則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吳佩弦當然不會正氣凌然到大義滅親的地步,自己就一個兒子,吳家不傳給他,難道還能傳給徐德忠的兒子,傳給一個外姓人?他雖在江南,不常返鄉,但他心知肚明,吳家表面和和氣氣,風平浪靜,但背地里早就暗流涌動。所有人都在覬覦吳家財富,誰都想試著伸手去摸一摸。而最適合當作傀儡棋子的,便是自己這個整天沉淪于聲色犬馬的兒子。所以上次返鄉的那番話,一意在警告,二意在保護吳君志。
自青錢走水路回到江南,這數日來,吳佩弦的心情都極其糟糕,內心經常窩著一股火。這也就苦了身旁的美人,即便處處如履薄冰,但仍是經常遭到他的怒罵。
吳佩弦之所以變成這樣,不是因為吳家外人蠢蠢欲動,也不是因為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要替那風月女子贖身。
是因為一場棋,三番五次的出錯。
而且復盤之后,竟找不到任何失敗的原因。
就好像有一顆棋子是局外人悄悄放到棋盤上的,瞬間將棋局形勢扭轉。
他與數位國手一起布設圍籠,幾次刺殺瑰流,竟全都失手而歸。
第一次在青錢城,想引天道仙人誅殺他,可誰想竟然半空出現個九境的前朝老人。
第二次杏花鎮,無論是雙槍謝射還是于家昕,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取他性命。狡兔死走狗烹,至于于家昕殺謝射,也是早早預謀好的而已?山Y果卻是被一個丫鬟破了局,就連蟄伏在杏花鎮伺機而動的殺手全都葬身雪夜。
而第三次青錢城客棧外,是意料之外得來的棋子,是得知酒癡在青錢城之后臨時設局。他瑰流真以為翻看古志就能挖出幾壇子劍南燒春?天下哪會有這么好的運氣?這幾壇可是吳府珍藏多年之物,本打算在明年的舉國大典中贈予皇帝陛下,只不過變成為了殺他而拋下的誘餌了。
可誰能想到,行走江湖罕逢敵手的酒癡,竟會敗給一個天天沉淪美色的太子殿下?吳佩弦算是看清了,這太子敗絮其外,實則金玉其內,藏拙本領極高,城府極深,竟瞞過了全天下人的眼睛。
他接過身邊美人遞過的燙茶,面無表情將其淋在她手上,隨即冷笑不止。
你瑰流不是喜歡躲在山上嗎?
有能耐你就一輩子也別下山。
否則下山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這次,誰都護不了你!哪怕是你娘,也不行!
女子的手被燙的鮮紅,卻始終不敢抽手。伴君如伴虎,但這個陰戾男人比老虎還要可怕。她害怕他,她也恨他,是他逼得自己家破人亡。
吳佩弦忽然想到什么,暴怒至極,猛地一拍,女子雙手頓時鮮血淋漓。
他又陡然瞇起眼睛,如果確定能將他殺死,哪怕死個兒子,似乎...也可以接受?
兒子可以再生,但他瑰流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再生!
反正身邊有這個娘們,生幾個都是隨便生。
想到這,吳佩弦方才發現她的雙手被自己緊緊攥住,鮮血淋漓已經打濕她的衣裙。
他撫摸她的臉蛋,憐惜溫柔出聲:“疼不疼?”
女子緊咬著唇,滲出血絲,分明神色痛苦,卻搖了搖頭。
吳佩弦勃然大怒,狠狠踹在她柔軟腹部。美人當場弓身如蝦,癱軟在地,唇角滲出鮮血。
他陰戾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一只腳用力踩住她的手,用力碾地,冷笑道:“這次疼不疼?”
女子強忍噬骨嚙心的痛苦,紅唇咬出血,仍拼命搖了搖頭。
吳佩弦只感到無趣,隨即松開腳,面無表情道:“美人評馬上又要選評。這幾日你給我好生養著,整天吃好喝好睡好。若是你這次跌出天下前二十,我會讓你親眼目睹血濺國子監的場景!
她咬唇不語,淚流滿面。
這個男人為了掣肘她,屠殺她家滿門唯獨留她弟弟性命。而且在他的安排下,她弟弟如今在靖王朝最高學府國子監讀書,并且深受各大家賞識。昔年寫成《治國十二策》,轟動朝廷,甚至連皇帝陛下看完都贊不絕口,當即微服而往。當朝宰相莊天機更有一句讖語,大致意思是說說此后二十年的朝廷,唯他一人而已。
可誰又能想到,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國子監書生,同樣遭到吳佩弦的掣肘。他必須聽命于吳佩弦,否則姐姐就會有生命之危。
想到二十年以后,朝廷百官之首會是自己的傀儡,邊境戰線四十萬大軍會是自己的麾下,再加之他瑰流身死而亡,天下勢必大亂。這座天下還能再姓瑰嗎?
他吳佩弦不這么認為。
這天下,勢必會有一天,是吳姓的天下!
想到這里,他情緒不再那么陰戾。看向雙手血淋淋的女子,也忍不住心生憐惜之意。
“乖,我抱你去找醫師!
吳佩弦將她抱起,驀然又感到一陣煩躁,于是將她撂下,冷冷道:“自己去找醫師,手別留疤痕傷勢。歷次入選美人評,你應該比我懂規矩!
他穿廊而過,來到一處汗牛充棟的典雅書房,案臺上擺有一盤棋,黑白棋子零零星星散落。
一顆白子清脆入盤。
是時候讓姚眺和謝觀照去一趟霜花城了。
......
梵柯山,臨溪而建的草廬。
王姒之捧貓坐在門口。男人昨夜疲憊至極,又睡了許久,這會方才起床。
山上的生活有趣也無趣,無非是看看藍天,數數白云,聽聽泉水。
草廬里的男人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壺茶水,然后含糊不清喊著她的名字。
她正在看粉嫩晚霞,聽見他的呼喊,便有些不情不愿進了草廬。
“干嘛?”她沒好氣道。
坐在床上的男人笑了笑,“和上次一樣,伺候我梳洗!
她紅唇撇撇,“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干嘛找我,去找你的那些鶯鶯燕燕啊!
瑰流愣了愣,這妮子怎么這么大火氣?難不成吃錯藥了?
“你沒事吧?”他狐疑看向她。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自己做什么了,自己心里清楚。”
瑰流徹底傻眼了,自己不就是睡個覺嗎?難不成還能夢游調戲哪個良家婦女了?
見他一臉無辜和茫然,她面無表情從包袱里拿出幾本描繪香艷床事的禁書,隨意翻開一頁,竟是念出聲來。
“清風揉碎江心月,邀妾提燈來照林。四處蕭蕭無人語,唯聞胯下...”
她將書放下,嘖嘖出聲:“還真是好書,難怪男人都喜歡看!
瑰流啞口無言,只能尷尬笑笑。
那日在霜花城,他故意將她留在酒樓一段時間,就是偷偷去買書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清點包裹,并且一樣一樣翻看,把藏匿極好的幾本書全都找了出來。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就看你的書去吧,然后做夢滿腦子都是香艷床事。太子殿下眼光挑剔,是小女子不配。”
分明身旁就有一個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就愣是一下不碰,然后每天夜里悄悄讀禁書,以平復饞色之欲。
這種癡傻男人,簡直無藥可救。
她越想越氣,捧著雪球兒賭氣般離開草廬,整個人氣質與先前截然不同,冰冷且妖艷。走出一段距離后,她舔舔紅唇,悄悄回望草廬,恨不得現在就將那男人吃掉。
她又驀然感到委屈,紅唇撇撇,失落蹲在了地上。
草廬里,瑰流翻看禁書,想不到竟是愈發入神,竟忘了哄她的事。
看到精彩之處,他又重新一字一字仔細吟讀,認真揣測畫面,重新看過一遍,這才心滿意足翻到下一頁。
情緒極其不好的王姒之,打算這一晚都不回來了,睡在哪里都好,反正就是不想見到那個惹人煩的男人。
年輕和尚正在井邊挑水,忽然看到不遠處站著個女子。
懷中白貓那一雙靈光溢動的琉璃紅眸,妖冶瘆人,使他感到后背發涼。
他內心存疑,記憶中的太子妃應該是嫻靜似水的,可眼前這個女人,氣質妖艷詭異的了不得。
出于好奇,他又悄悄瞥了她一眼
哪成想竟被她發覺,她歪頭微笑,“再看一眼,我就把你吃掉哦。”
看似很好笑,但絕對讓人笑不出來。
年輕和尚神色慌亂,顧不得還有一只桶沒有裝水,連忙挑水離開。
他心想,果然山下女人都是最可怕的。兩幅面孔,一幅迷惑人心,一副毒蝎心腸。
夕陽殘照,梵柯山被鍍上一層金光。
她雙手背后,悠閑而走,心情也好了許多。
她忽然微微一笑,想著家中那個男人既然不哄自己,那就罰他,讓他下不去床。
不過嘛,在梵柯山肯定不行。
至少在霜花城,一定要讓他臥床一個月才行。
草廬里,瑰流捧卷而讀,全神貫注。
他輕聲呢喃:“羅裙半卸,繡履雙挑。眼迷離而纖手牢勾,腰閃爍而靈犀緊湊。覺芳興之甚濃,識春懷之正熾。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蹈碎花香弱體難禁...”
他同樣心想,那妮子既然委屈生氣,那可得好好補償她。
下榻霜花城,定要讓她知道,
什么叫做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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