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山下拳仙劍仙,山上四宗師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寒風呼嘯,如泣如訴,如女子哭訴。
梵柯山下的客棧,高高門匾前掛著幾顆頭顱,被風吹的搖搖欲墜。門首嵌綴的桃符被摘下,供奉兩邊的石獅子的頭頂也各自擺有一顆面容駭人的頭顱。
古香古色的客棧內(nèi),早已是一片慘絕人寰的景象。尸體堆疊,鮮血淋漓,到處彌漫著讓人作嘔的猩味。
客棧后花苑,女子緊緊貼在墻壁上,退無可退,清澈的秋水眸子充滿驚恐,紅唇緊咬滲出鮮血,拼命搖頭。
一只手悄悄攀到她的脖頸,猛地用力,青筋暴起,將她整個人高高拎起。
面容枯槁的男人,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掐斷那相當柔軟的脖頸后,緩緩轉(zhuǎn)過身。
不遠處,一個白衣勝雪的男人慵懶靠在廊柱上,看見這一幕僭越行為,只是瞇眼笑問:“你殺了她,和吳佩弦怎么交代?”
枯槁男人瞥向他,聲音沙啞,“你是他奴隸?”
白衣男人無所謂笑笑,“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你讓他失去一個美人評上的女子,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你覺得你還能走出青錢城?也許到時候取你性命的人,就是我這個奴隸。”
枯槁男人瞇起眼,伸出并攏手指,在身前一抹而過。
一股無形劍氣驟然爆開。
劍道宗師謝觀照,生平僅養(yǎng)形意劍,殺人千里不留行。
白衣男人瞇起眼睛,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期待親睹這一劍的風采。
枯槁男人輕輕默念:“劍去。”
庭院清風徐徐,枯黃柳枝遙遙,劍氣縹緲不定,模糊墜入某處。
天險棧道,云遮霧繞,輕雪忽然抬起頭,微微皺眉。
古劍磐郢高高掠出,撞向那道下瀉如瀑的劍氣。
自她為中心,漣漪層層激蕩,整座梵柯山的半山腰,云海晃蕩不止。
桃枝抱著看熱鬧的心理,歪頭欣賞這一幕的英姿颯爽,狹長眸子瞇成了月牙。
巾幗萬人敵,女子也動心。
磐郢已至,又有兩道殘影高高掠去,一柄清鋒清亮如水,一柄樸鋒漆黑如硯臺,與頎長秀麗的磐郢呈合并之勢,倒逆劍潮而行。
桃枝向前伸出修長玉指,輕挑紅線,將下瀉的殘余劍氣割散,以免年久失修的棧道被破毀。
三柄古劍仿佛天地間的三粒黑點,自下而上飛沖,速度極快,即便最后稍有凝滯,但還是將劍潮從頭到尾撞碎。
一縷精粹劍意重返歸竅,枯槁病容的男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攏了攏袖子,隨意而坐。
白衣男子一臉驚愕,“沒打過?”
他雖然這么問,卻心知肚明,這場試探意味的劍氣之爭,那女人只是贏了臺面而已。破去謝觀照的隨意一劍,就需要春秋三劍齊出,這差距之大,已是不言而喻。
他嘴角翹起,覺得似乎很有趣,天下第十七的謝觀照,再加上天下第十二的自己,不管怎么看,如果京城那位不出手,他瑰流都只有死路一條。況且到時候,自然會有高人攔下京城那位。大宗師和大修士之間的廝殺,極難出現(xiàn)性命之憂,但卻能夠拖延很多時間。
就一直守株待兔在這里,只要他敢下山,必定是死路一條。
在這之后,京城那位是否會發(fā)瘋,會如何做,諸子百家和山上仙家是否會插手干涉,天下局勢會如何,那都是后話了。
白衣男人慵懶站起,即便已經(jīng)刻意收斂拳意,但仍有拳意流淌如涓涓細流。這個兩次都差點躋身武評前十的拳法宗師,仰頭望天,輕聲自語:“十年,還需要十年才能破境,真的太久了啊。”
他隨意橫跨院內(nèi)尸體,完全不在意白衣沾血。偌大一座客棧,尸體遍地都是,店家連帶著雜役數(shù)十人,以及那幾位蟄伏此地的死士,要么被掐斷脖頸,要么胸口被一拳打出窟窿,總之無一人存活。
接下來就是將尸體全都燒掉,清掃客棧,最后等待吳佩弦攜美而來。
白衣男人打了個哈欠,有意無意說給那個人聽,“聽說咱們太子殿下身邊有個姿容絕色的大美人,還有這兩日陸續(xù)登山的那四個丫鬟也不錯。萍水相逢一場,反正我是不想圖窮匕見。”
沒有得到回答,他緩緩走出院子。
坐在掛滿頭顱的客棧門口,他遙遙遠望嫵媚山色,眼神醉人。
花心定有何人捻,暈暈如嬌靨。
我姚眺三次游歷江湖,三年破三境,看遍江山秀水,卻怎么也看不夠你眉眼間的清澈。
傻姑娘,要等我啊,等我打完這一架,我就回去娶你。
你鳳冠霞帔的樣子,肯定美極了吧?
不過我應該能配得上你吧,畢竟江湖都說拳有飄飄白衣。
臨溪草廬里,瑰流正在照顧重傷臥床的金梔,腰間玉牌忽然發(fā)出淡淡光澤,愣了一下后,對床上人兒笑道:“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把秋荔遠遠丟在身后,大步跑向琉璃牌坊,遠遠的就看見那兩個氣質(zhì)截然相反的動人女子。
見二女不像負傷模樣,瑰流一顆空懸的心終于落地,便也放慢步伐,緩緩朝二人走去。
輕雪性子冷淡,自然不會去爭。桃枝小跑上前,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腳尖微踮,抿了抿猩艷紅唇,躍躍欲試。
瑰流忽然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的一番話,心虛后退幾步,卻被心思細膩的她看在眼里。
她不惱,依舊是那副誘人媚態(tài),歪頭微笑道:“殿下親過別人啦?”
瑰流面無表情,手指屈彈她眉心,“見主子不行禮,沒大沒小的,該罰。”
桃枝當即有些賭氣,“是奴婢不該太想念殿下,奴婢罪該萬死,奴婢這就回宮向娘娘請罪。”
說著,她徑直離開,竟真要下山。
她生氣是真的,而且真挺生氣的。雖然不像經(jīng)常話帶責備的輕雪,但性子柔媚不代表就不會生氣。
美人在懷,他既然躲,并且局促慌亂,就已經(jīng)代表了一切。
心心念念之人,相見之時卻是冷臉相待,還用身份高低來施壓。
她越想越委屈,紅唇緊咬,泫然欲泣。
那道白發(fā)身影不得不賣力沖出,這才攔在她前面。
他不言不語,眼神有些陰冷,隱約帶著震怒之意。
金梔被打到只有一口氣這件事,就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胸口上,使他沉悶的喘不過來氣,心情也極糟。眼前桃枝再這么一鬧,他破天荒的動怒了,要知道朝夕相處十幾年,這種事是幾乎沒有的。
善以媚態(tài)誘人的桃枝,在被心上人傷心后,也是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當她看見這一幕,無疑更加傷心難過,干脆蹲在地上掩面哭了起來。
秦芳曾說過,四個丫鬟中,輕雪最識大體,熟捏輕重。桃枝最養(yǎng)眼,卻最難哄慰,秋荔最愛哭,但心性最堅韌,金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膽子卻是四個人當中最小的。
而眼前桃枝哭的梨花帶雨,可謂傷心極了,一時半會想要哄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瑰流最怕女子哭,肚子里憋著的一大團火氣都散去,嘆了口氣,蹲在她面前,無奈道:“真拿你沒辦法,哭什么哭啊,你是不是成心想給主子添煩惱?”
桃枝哪怕在哭,還是拼命搖了搖頭。
瑰流輕輕撥起她的頭,看見她兩頰清淚和哭紅的眼眶,心疼不已,語氣溫柔下來,“是我不對,我不該兇你,我向你道歉。”
桃枝搖搖頭,輕聲抽泣道:“奴婢不敢,天底下哪有主子對奴婢道歉的,奴婢就當?shù)钕抡f錯了。”
瑰流嚴肅道:“你不答應,那好,我就一直蹲在你面前,等你什么時候不哭了,什么時候可能原來我,等你什么時候肯站起來,我再站起來。”
桃枝淚眼汪汪看向他,水潤眸子清澈無比,委屈道:“奴婢說到做到,殿下別怪奴婢。”
瑰流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我還不了解你,口是心非的小騙子,你還會不喜歡我?趕緊起來,把眼淚收回去,乖乖的,下次帶你去漾月湖玩。”
桃枝半信半疑,委屈道:“殿下不騙奴婢?”
“我何曾騙過你?”
瑰流伸出手替她擦拭淚痕,輕聲道:“記得我說過嗎,哪怕有一天你真的不喜歡我了,我也要捆你一輩子。你既然命中注定有我,我就不會讓你逃走。”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當然也說不出口,他總不能告訴她,其實一直以來,只是把她當作親妹妹看待,而不是她想要的那種關系。
桃枝破涕為笑,款款起身,知道有人還在被冷落,于是不聲不響,悄悄后退一步。
而瑰流也終于得以抽身。站在那名面若冰霜的女子身前,不太敢抬頭去看,僅是輕聲一句,“平安就好。”
其實很多時候,輕雪不像是丫鬟,更像是處處管教他的姐姐。她那副冷艷模樣,生氣起來,經(jīng)常讓他如履薄冰。而她總是不爭不搶的一方,心甘情愿又不求回報,所以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心懷愧疚,即便有過許多彌補,可始終無法釋懷。
毫無征兆,瑰流湊近她的臉頰,除了香風撲面,還隱約聞到血腥氣。
他心知肚明,破去必死之局,不受傷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敢多問,怕自己心疼,怕更加愧疚,沉默良久只是一句:“傷的重嗎?”
“不重,請殿下放心。”輕雪冷淡回答。
瑰流點點頭,“走吧,和我回去。我讓老住持安排兩處住所,你倆好好休息休息。金梔被姚眺打到重傷,臥床不起,這些日子我需要照顧她。”
假意想要牽起桃枝的手,后者下意識去躲,瑰流當即瞇起眼眸,冷冷道:“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紅唇緊咬,猶豫片刻,桃枝撕開一層用于遮掩傷口的薄皮,露出血肉模糊的雙手。
瑰流倒吸一口涼氣,心痛如絞,輕聲道:“對不起。”
桃枝搖搖頭,“殿下說什么呢,不就一點小傷勢嗎,一會兒奴婢讓秋荔上藥,幾天時間就好,也不會留疤痕。”
“好。”
率先轉(zhuǎn)身,走在最前面,二女都能看見那道白發(fā)身影,略顯佝僂。
很快,遠在京城的皇后娘娘就會受到一封密書。
四大丫鬟已全部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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