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風聲雨聲讀書聲,天下無聲
今日,早朝結束后,一輛馬車緩緩駛出宮城,徑直駛入幾萬鐵甲浮屠的大營,無人敢攔。
因為車夫是那位位高權重的兵部尚書。
在一座巨大軍帳前,馬車停下,從車內走下一個注定青史留名的男人。
他看向氣氛肅殺的巨大軍帳,忽然想起一句話,是大奉王朝那位手握兩百萬兵權的驃騎大將軍在朝堂上,當著老皇帝的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口說出來的。
天下重騎,只有兩種。
一種是鐵甲浮屠,一種是其他重騎。
于是那位大奉老皇帝半開玩笑問道:“那你覺得鐵甲浮屠的大將軍如何?”
驃騎大將軍的回答是:“萬人敵。”
這也是輕雪“萬人敵”之稱的由來。
其實天下很多人都不知道,二十年前,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大漠黃沙之地,兩大王朝有過一場浩浩蕩蕩的戰爭。
大奉王朝八萬人,四座巨型步陣,領兵之人正是那位意氣風發之際的驃騎大將軍。
而大靖王朝,僅用兩萬鐵甲浮屠,就將四座巨型步陣滯留。整整兩個時辰,驃騎大將軍率領的八萬步陣精銳,竟沒能前進一步。
鐵甲浮屠的作戰方法很簡單。
撞,橫沖直撞,硬生生的撞。
最終大靖王朝的增援騎軍提前趕到,大奉兵敗如山倒,那一役過后,鐵甲浮屠之霸道,天下皆知!
但比這更值得在意的,是那位出入沙場如入無人之境的驃騎大將軍,平生首次戰敗!
那時候鐵甲浮屠的大將軍,自然不是那個今年芳齡才十八的女子,但也只是個初涉沙場三十歲剛剛出頭的武將。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他從當年的四品武人變成六品宗師,也從一個年輕武將變成了頭發花白的老將軍。
瑰啟加快腳步,走入軍帳。
巨大沙盤,天下小山河,王朝北方的梵柯山被赤砂之筆圈畫起來。
一個披著嶄新甲胄的男人,作揖沉聲道:“陛下,一萬鐵甲浮屠隨時可以開赴梵柯山!”
瑰啟看著他的花白頭發,說道:“都說將軍白發畏新甲,你怕不怕?”
男人猛地挺直腰版,完全不顧那君臣禮節,哈哈大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瑰啟目光炙熱,沉重出聲:“好!朕為你親自戴盔!”
整座京城,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大地顫抖,甚至有人聽到了春雷炸起的聲音。
浩浩蕩蕩萬人鐵浮屠,漆黑如潮水,在離開京城后,全都開始策馬狂奔,開赴梵柯山!
天下第一重騎,開赴梵柯山!
皇宮紫禁之巔,有人窮目遠眺,一雙金眸,像是遠古的至高神靈俯瞰天下蒼生。
當世之上,她是最頂尖的存在。
尤其是在魂魄出竅神游之后,更是從八境初期直接躋身八境后期!
除去當世無敵之人的九境劍神趙秉聶,那位天下第一也才八境后期。
意味什么?意味此時此刻,這位坐鎮京城的皇后娘娘,作為此方天地的圣人,儼然已有九境的實力!
亦是當世無敵!
三座天下,幾乎人人皆知這位如今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昔年曾力壓兩座江湖皆抬不起頭。但是只有寥寥幾人才知道,比這更早之前,她其實來自仙家。
是一位五百年前自行兵解的仙家之祖的轉世。
她本身就身負極大氣運,三座天下共分氣運,仙人五分,仙家三分,世俗二分。
而她一人就占據了三分中的三分。
相當于一人占據整整百萬修士的氣運。
而且有一個哪怕說出來也根本不會有人信的事實,是趙秉聶曾用心語告訴瑰流的。
秦芳轉嫁大靖王朝二百余年的國運福祚,損壞了一部分大道根本,此生無望九境。
但若是沒有此事發生,也許僅僅幾百年時間,她就會躋身那千年前才有的九境巔峰,更是有可能躋身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傳說“十境”。
趙秉聶最后這樣對瑰流說:“你娘的天賦,甚至可以直追千年來稱教立祖的那幾位,若是愿意,更是可以飛升仙人,就是這樣的驚天絕艷,但是為了你,她自斷大道根本,那是因為在她眼中,你就是她的大道,就是她的根本。不僅僅是當年,我趙秉聶至今都覺得,不就是個腹中死胎嗎?又不是含辛茹苦養育一輩子,悲痛是悲痛,為什么就不能再生一個?為什么偏要守著一個墳哭?當年你娘執意逆天改命,仙家修士和江湖武人聯手,天下大反,我當時劍斬酆都回不去,但是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孩子真的生出來了,最好別讓我趙秉聶看見。所以你瑰流,在我趙秉聶眼里只是個禍害,這天下除了惡毒人心和酆都鬼物,我趙秉聶最厭惡的,就是你。如果以后的末法時代,你娘遇到了危險,而你護不住你娘,我趙秉聶先斬敵,再殺你,哪怕你娘當著你娘的面,我也絕不會猶豫半點。因為你連你娘都護不住,那你只是個禍害,我不會讓你再禍害你娘。”
秦芳當然不知道這些話,因為瑰流從沒有說過。但是這番話的每一個字,都一點點的刀刻斧鑿在他的心上。
慚愧更多。
但是趙秉聶在看見出竅神游的瑰流,從細微處洞察到他的成長后,在把他罵跑之后,老人將一碗白水仰頭灌下,像是酩酊大醉的酒貴,哈哈大笑,“活的這么不自在啊!”
瑰流這輩子也不會想到,如果這次游歷,他能活著回家,就會有位九境劍神,言傳身教他“幾招”。
但前提是,他得活著。
至少這次,不能死在吳佩弦劍下。
梵柯山,終年云遮霧繞,在山巔的天池畔,有人緩緩打拳。
同樣一雙金眸,身形虛無縹緲。
出竅神游,實力暴漲,直接從四品偽境躋身六品大圓滿的偽境。
老住持都大為竟愕。
但這個心比天高的男人并不滿足,因為當初有帝王氣運傍身時,相當于七品大修士,甚至打退趙秉聶半步。他親身經歷過,所以知道六品和七品相隔一道巨大天塹,隨便一個普普通通的七品大宗師,都能打殺無數個六品大圓滿的宗師。
但如果才六品大圓滿,而且還是偽境,并且這借來的境界如空中樓閣,十有八九是敵不過姚眺謝觀照這種九層之臺起于壘土的真正宗師。
打拳結束后,瑰流長呼出一口氣,坐在天池邊,怔怔出神。
不知道娘親如今幾境了?應該躋身八境中期了吧?至少對敵那個天下第三的拳法宗師,從境界來看,也是勢均力敵的。
他忽然又想到,如果那日沒有將那巔峰一劍斬向山腳客棧,是不是就可以彌補如今境界,從大圓滿躋身七品大宗師。
但馬上,他就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好笑。
那一劍是為了她,豈能有悔?
瑰流摘下佩刀淥水,盤腿而坐,緩緩閉眼,任憑清風吹拂撲面。
出竅神游之時,他曾無意看見巨瀑之內的巨大石壁上,有用刀鑿刻而成的書法。
一撇一捺,藏鋒芒而顯樸拙。
就像是這柄鈍刀淥水一樣。
那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二百年前六國首席鑄刀師張繼霖的絕筆。
腦海中浮現一幕幕畫面,走馬觀花,鬼使神差,瑰流輕聲道:“言而覆之,禮者。行而樂之,樂者。君子力此二者,夫是天下太平之時...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司倉廩俱豐實。”
文字不再是文字,仿佛口含天憲,遠在不知幾千萬里的那座巨大瀑布,忽然水汽磅礴炸開,二百年前由那位六國首席鑄刀師鑿刻的書法,一撇一捺,全都金光流動。
二百年前,六國亂戰,狼煙烽火,生靈涂炭。有個鑄刀一輩子的老人,在看到自己鑄造的天下名刀變成殺人之器后,在大雨中抱頭痛哭,泣出血淚,求上天寬恕。
于是他最后鑄造了一把鈍刀,寓意太平之道。用這把刀,刻下儒家歌頌太平之道的千古名篇,然后跳入瀑布自殺。
臨死前,他有遺言說給天下人聽,但是沒人知道他說了些什么。
史書對于此事,也多是杜撰。
事實上,他說的是:“見此篇者,當尋太平之道。握此刀者,當尋太平之道。若力此二者,則四海升平,天下無憂。”
太平名篇,太平之刀,皆在一人手中。
瑰流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青衫儒士。
便是六國首席鑄刀師,張繼霖。
瑰流想要說話,卻忽然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像是被某種規矩鎮壓般。
佛家福地,出現了儒家規矩。
因為天下人根本不會想到,這位鑄刀一輩子的老人,昔年更是儒家圣人,如今讀書人所誦的一篇又一篇,便有出自他的手。
張繼霖上下打量這個白發年輕人,點頭笑道:“不錯,就是身上暮氣太重了些,還有這滿頭白發,比我當年都白。”,在天地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頭望了一眼,他輕聲感慨道:“想不到二百年后的天下,如此太平盛世。風聲雨聲讀書聲,再也不是那終年不絕的鐵蹄聲擂鼓聲。”
張繼霖走上前,拍了拍白發年輕人的肩膀,忽然閉上眼睛咦了一聲,“我怎么聽見有人在念詩?”
梵柯山腳下,那座臨時搭建的竹樓,吳佩弦捧卷而讀。
張繼霖作側耳傾聽狀,“咦,我怎么聽見有人說要為萬世開太平。”
他忽然睜開眼,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的讀書人啊,好一個讀書讀傻了的孽種。”
這個二百年前的儒家圣人,勃然大怒,“去你媽-的為萬世開太平!”
猛地轉身,咆哮道:“若是狼煙四起,天下大亂,當如何?!”
瑰流思考片刻,輕聲作答,“舍身求法,為民請命。”
老人似乎不滿意瑰流的答案,大怒道:“再答!”
瑰流不再猶豫,閉上眼,輕聲道:“以戰職戰,則戰可矣。”
老人緩緩閉上眼,像是聽到了風聲雨聲,朗朗讀書聲,月下搗衣聲,名士清談聲,曲水流觴聲,人間寂靜無聲。
他微笑道:“這樣就對咯。”
二百年前的儒家圣人,最后一絲留在人間的魂魄,散為氣運。
為這個白發年輕人
為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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