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日上墳,登門祭酒
那個白發男人笑吟吟坐在門檻上,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或許所有人都想過眼前此景,或許所有人都不敢去想,但除夕這天他真的回來了,風雪歸人。
秦芳癡癡看著瑰流,自家兒子好像比上次見面更魁梧了,這一路該說是磨礪還是磨難呢?但他真的做到了,從一個聲色犬馬的廢材太子變成武評第十的大宗師,便是天下人再不愿相信,但他們不得不捏鼻子承認,那個天下第一大的紈绔,練武練出來個了不起的名堂,竟然能和白衣拳仙對敵且位于不敗之地。
就如次次離家萬里后返鄉,瑰流第一眼便看向自己的妹妹,即便她此刻已經心如止水,但他還是看見了她不曾有過的失態。
“劍南燒春給我留了吧?”瑰流對她笑道。
瑰清猶豫一下,冷淡道:“干嘛要給你留?”
狐媚子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就連瑰啟都以為是自家女兒又在耍性子了,桃枝的臉色更是微微冰冷,唯有秦芳和瑰流,一個溫柔笑著不說話,一個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曾有那么一天,秦芳找到瑰清,說了很多很多掏心窩子的話,待秦芳離開后悄悄折返回來,便看見自家女兒坐在亭子里,深深埋頭。
有些深情是默默的,潤物細無聲,不知不覺流淌進那顆冰冷地把一切拒之門外的內心。
對瑰流來講,什么最可怕?不是當年在青錢城差點被酒癡打死,而是怕自己用命護住的劍南燒春,她一口也不喝。就好像當年送出去的鐲子,整整三年的心血,卻被她摔的粉碎。
瑰流笑著看向瑰啟,“爹,怎么感覺你又胖了?”
隨即恍然大悟,“我懂了,原來是沒人和您老人家搶肉吃啊。”
“那正好,兒子回來了。”
很輕很輕的一句話,但是打在瑰啟心上很重很重。“臭小子。”這個頭發已經花白不成樣子的男人低頭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哪來這么大風沙......“
猛地拍桌,滾燙汁水濺出火鍋,瑰啟高聲道:“愣著干什么?趕緊入桌!”
秦芳忽然皺皺眉,語氣陡然冰冷,“姒之呢?”
瑰流半截身子向門外探去,悠悠道:“我娘都生氣了,還不進來?”
在場所有人只見瑰流身子踉蹌一下,好像是......被踹了一腳?
然后有個美人評上真正國色天香的女子出現在瑰流身邊,一身雪白和瑰流如出一轍,胸前捧著一只圓滾滾的白貓,氣質不落俗塵。那雙妖艷美麗的鮮紅眼眸平添了幾分妖嬈之感。
她將白貓放下,不難看出她很緊張,但是作為豪閥世家的女子,她自有大家氣度,從容不迫對眾人施了個萬福。
秦芳長呼出一口氣。拍拍胸脯,“嚇死娘了,娘還以為你和姒之吵架了,然后你自己一個人跑回來過年了。”
瑰流眨了眨眼睛,怎么感覺這話說的有點不對味呢?
秦芳像是能洞察他心思一樣,微笑道:“要真是那樣的話,你也就不用回來過年了。”
瑰流扯扯嘴角,好一個女尊男卑的家庭,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怪就怪自己有個不爭氣的爹,要是爹的地位比娘高,那么做兒子的自然跟著水漲船高。
圓桌本就不大,忽然又擠進來兩個人,所以略顯擁擠,但卻更顯出了年味。
瑰流早早就看準火鍋里一塊即將熟透的牛肉,剛從秦芳手中接過筷子,像是捕魚猛地扎下,速度之快,瑰啟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鍋的牛肉被瑰流塞入嘴中。
瑰流一口咽下,哈哈大笑,“上酒!”
因今日是除夕,家家吃團圓飯,所以宮女該回家的都回家,這也是大靖王朝開一代風氣之先河。桌子上不知不覺沒有酒了,除了瑰清一人獨飲的那壇劍南燒春,秦芳站起身說道:“我去拿酒。”
“還剩半壇,中午不用喝那么多酒。”
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整日酗酒的瑰清。
在瑰流的詫異目光下,瑰清把劍南燒春推到他面前。
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從來都是仰頭豪飲,瑰流受寵若驚之余打趣道:“不嫌棄我啊?”
話音剛落,瑰清又遞給他一個杯子。
“當然嫌棄你,但你不許嫌棄我。”
瑰流愣住了,瑰清已經主動起身給他倒酒。
二人共飲半壇劍南燒春。
恰有一陣寒風卷簾吹進,瑰流立馬低頭揉揉發紅的眼睛,輕聲呢喃:“眼睛進沙子了......”
永霜十六年開春以來,這天除夕迎來一場久違小雪。
小雪靜靜的落,京城悄悄染白。吃過團圓飯,離晚上的年夜飯和群臣大宴還有好幾個時辰,秦芳把王姒之和輕雪留下收拾碗筷,瑰流便揉著發撐大的肚子和三個丫鬟回宮賞雪去了。
走在小雪消融的青石板路上,左手牽桃枝右手牽金梔,瑰流借著些酒力輕聲念道:“渺萬里曾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桃枝笑了笑,柔聲道:“道逢捕雁者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瑰流任憑她那雙纖纖玉手伸入衣襟,自顧自說道:“當年我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去隴州,在那里海邊灘涂我碰見了一個捕雁人,說起來有些好笑,還是他教我唱會這首詞。”
回憶起從前,瑰流眼神恍惚,輕聲道:“那段日子很想家,又不敢想家,每天只有念這首詞的時候心才能寧靜下來,一晃已經過了這么多年,記得當初還在隴州青樓聽過歌姬唱這首詞,先不說唱功如何,而是聽者有故事。”
桃枝笑問道:“什么故事?”
瑰流沒有笑,手指用力狠狠彈她的眉心,語氣有些冰冷,“明知還故問。如果那個時候你在霜花城死了,我一定會把你忘得干干凈凈,一定一定。生死相依,去他娘的。”
金梔一臉漫不經心,瑰流忽然用力掐了掐她的腰肢,“說她沒說你是吧?我對桃枝說的話,你也給我好好聽著。若是再讓我這個當主子的操心,我就狠狠罰你。”
桃枝那雙侵入的手始終沒有安分,順勢摸到瑰流溫暖有力的胸膛,作為天下數一數二的殺人武人,她極為熟悉氣息流轉,悄悄摸準某處之后,她瞇起眼睛,微微用力按下。
瑰流當即身子一僵,然后便覺腿軟無力,幸虧得金梔攙扶才沒有倒下。
“殿下雖然儒釋道氣運傍身,體魄卻脆如薄紙,方才奴婢只是輕輕按了一下,若是以后對敵武評上那些擅長刺殺的宗師,殿下可就要小心了。”
瑰流站穩身子,嚴肅道:“如何淬煉體魄?”
桃枝想了想,忽然湊近瑰流耳朵,嬌聲軟語道:“奴婢知道一種雙修之法,若是殿下感興趣,不如......”
金梔一把將桃枝拽開,冷笑道:“狐貍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收收味。”
桃枝并不惱,嫣然一笑,“呀,金梔妹妹吃醋了呢,殿下您還不快哄哄人家。”
這句話換個說法就是:“嗟!來食。”
針尖對麥芒,瑰流夾在其中,兩邊都是刀割般的鋒利目光。
“放肆!爭什么爭?”
瑰流往后一倒直接躺進雪地里,隨意薅掉一根枯草嚼在嘴里,悠閑道:“桃枝,今晚群臣大宴是不是有你的歌舞?”
桃枝很不拘小節的躺在他身邊,嗯呢一聲。
見金梔不愿躺,瑰流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迫使她撲通一聲倒在自己身邊。
“如此甚好,就讓他們好好開開眼,教坊司三千舞女之首算什么?這天下第一舞女的頭銜,必定是本公子身邊的丫鬟。”
“金梔,過幾日江南金縷制造局會把半成的衣服送過來,我信不過他們縫制的手藝,所以刺繡蟒袍一事還是交由你來做,時間還是比較緊迫,這幾天你就開工吧。”
金梔嗯了一聲,輕聲道:“奴婢冒昧問一句,殿下可是有什么重要安排。”
瑰流猶豫一下,還是不打算遮掩,輕聲道:“過完年有很大可能要去一趟大奉王朝,可能一過正月十五就要出發,國師和我娘為我策劃了一盤棋,那邊有很多事情需要我這個做太子的親自解決。”
桃枝怔怔無言,眼眶泛紅。
金梔沉默許久,忍不住輕聲道:“所以說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
“想要登基稱帝,此番游歷大奉是必須的。”瑰流呆呆望向飄雪的天空,輕聲道:“我沒有開疆擴土青史留名的野心,也對那張龍椅不感興趣,歷代皇帝是誰,和我存在著什么關系,我也不愿知曉。哪次去祖廟我也說不上幾個皇帝的牌位,都是我爹一遍遍給我介紹,我再一個個貢香跪拜。除了當神仙,天底下最無聊的第二大事就是當皇帝,你看我爹天天累不累,他要是能養怡清凈,也不至于現在這么蒼生,我走的時候他的頭發還沒全白,這才幾個月回家,他就已經滿頭雪白了。我家就我一個男孩,如果我不坐上那張龍椅,我爹就得被拘束在那個位置直到老死,所以我不做由誰來做?難不成將幾輩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外姓人?我走這一趟大奉王朝,如果能夠活著回來,三十歲之前必定會登基稱帝,那個時候我爹就能夠休息了,能夠天天陪在我娘身邊,我爹吃過的苦,比我吃過的飯都要多,做兒子的,沒理由不替他分擔。”
見二女情緒都有些低落,瑰流笑道:“好了,大過年的不說這些煩心事,離晚上還早,等會兒我把輕雪叫著,咱一起出城逛一逛?”
桃枝和金梔同時嗯了一聲,情緒仍是不高。
此去大奉王朝,路途遙遠且兇險,歸來何年?
瑰流雙腿盤坐,恰有寒風吹過,樹上落雪如亂梅。
“金梔,明日備件喪服放在我床前。”
瑰流閉上眼睛,心思清澈如溪水見底,他緩緩哼唱一首曲子,憂傷從內心的深潭里涌出,愈演愈烈。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仙人最有情有義之處,便是讓世人死后保存魂魄,可以轉世投胎。仙家修士的道侶去世之后,他們往往會來到世俗王朝,尋找自己道侶的這一世,有的又在一起了,又的卻只能駐足遠望,默默陪伴她一世又一世。
但無論如何,只要能再見到一面,那就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一樣,她的魂魄一點一滴燃燒殆盡,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明天上墳,登門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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