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覽揆余
沂城,作為大奉京城失守后的戰(zhàn)時陪都,已然成為了權(quán)臣和天子的腳下重地。以此往南,游云八州,二十四座城池,便是大奉正統(tǒng)皇室最后握在手中的江山。
危難之中見真性情,昔日的朝廷萬官,竟足足有十之七八叛國投敵。剩下的十之三四,寧死不降和寧死不退者又占了十分之二三,故而現(xiàn)在沂城的朝廷官員不足千人。那位大奉皇帝曾在朝會上言:“叛國的叛國,捐軀的捐軀,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現(xiàn)在滿朝文武,朕一眼望去,能看見兩種人,一是懦弱不舉者,二是忠義不渝者。前者是因為害怕在史書上臭了名聲,后者是出于真正的家國大義,二者有異呼?反正你們最后都會變成忠烈之士。而朕,最終會成為那飽受后人詬病的亡國皇帝!”
很顯然,大奉皇帝已經(jīng)聽天命盡人事,不愿在歷史上留下屈辱的罵名,不愿給彌留之際的大奉抹上污點,至于自己是被那位叛軍首領(lǐng)囚禁還是當場被叛軍刺死,他根本不在乎。
漏斷人靜,燈火如晝的皇帝寢宮,走出一位雙鬢微霜的中年人。
自從諸多權(quán)柄滔天的朝廷大臣紛紛倒戈投敵之后,這位此前名聲不顯的周家主便成為了當今大奉正統(tǒng)皇室的第一大權(quán)臣。前線戰(zhàn)況,無論大小,都要由這位周家主先過目一遍,然后再呈遞給皇帝審閱。皇帝在朝會結(jié)束之后,也經(jīng)常單獨留下周家主處理政事,一留便是一天,一天便至深夜,故而這位周家主此刻才走出皇帝寢宮,其實是剛幫皇帝處理完政事和前線軍務(wù)。
疲憊一天至深夜,家主周頊心力交瘁,眼前發(fā)黑,跟在提燈的宮女后面,勉強能夠看清眼前的大概。
或許是太疲憊的緣故,,他沒有發(fā)現(xiàn)引路的宮女換人了,此前深夜出宮一直是皇帝陛下的宮女引路,可這次卻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這座沂城,已經(jīng)不存在真正的皇宮,故而周家臨時府邸離皇帝十分貼近。沒過多久,提燈女子停下腳步,周頊不用抬頭看牌匾就知道,已經(jīng)到府上了。
接下來,照理來說這位引路的宮女就應(yīng)該返回去了,但是在周頊的詫異目光下,她俯身將大提燈放在一旁地上,然后提裙走上臺階,直接推開朱紅大門,自然而然地走了進去。
周頊連忙跟在她身后,這時才發(fā)現(xiàn),方才給自己提燈引路的哪里是皇帝陛下的丫鬟,分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四四方方的天井,澄澈月光照進,地上如積水空明。
少女站在月色下,不再往前走,背對周頊,不言不語。
那一刻,這位疲憊如睡的周家主恍然驚醒,連忙上前幾步,小心翼翼道:“睿睿?”
少女終于不情愿地轉(zhuǎn)身,氣嘟嘟道:“才認出來,太晚啦!”
周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想了又想,把肚子里的話揀了揀,又咽了咽,于是最后能說出口的便只剩下一句:“干嘛給爹這么個驚喜?”
“驚喜?”少女故意把音調(diào)拉的長長的,笑瞇起狐魅的眼睛,故作小聲道:“爹爹不小心說錯了吧?”
周頊一臉真誠,連忙搖頭否定,“哪有。”
少女點點頭,一副“知父莫若女”的表情,一根青蔥手指抵了抵自己的臉頰,人畜無害道:“你個小丫頭片子,大晚上不睡覺瞎鬧什么?還敢偷偷大半夜出門,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是壞人!看我不狠狠說你一頓!唉,算了,還是別這樣說了,好歹親閨女也是擔心你,這樣說非但不領(lǐng)情,反倒讓閨女傷心了。真是個不省心的小祖宗啊!這回就順著她,哄一哄,下次可得讓府上的人給她看住了。”
少女最后一句點睛之筆是:“用你提燈籠照路?你爹夠忙了,少給你爹添亂!”
果真是“知父莫若女”,所有心思都被看透。周頊嘆了口氣,算是大大方方的承認,“大晚上亂出去,多不安全,爹會不滿是因為爹擔心你啊。你既然全都知道,就也應(yīng)該能明白爹的辛苦。”
“所以爹爹果真是在怪睿睿嗎?”
少女驀然眼眶通紅,聲音發(fā)顫:“我們還能堅持多久?半年,還是三個月?也許說不好就在明天呢?女兒和娘親愿意一直陪著爹爹,所以才來到這里。可是爹爹您呢?這一輩子心中都只有處理不完的政務(wù),而你一口一個叫著的睿睿,其實根本沒被你放在心上,對吧?”
“大奉的最后一刻,我們的最后一刻,爹爹的最后一刻,也是睿睿的最后一刻。在這最后一刻,爹爹都不能陪陪家人嗎?女兒今年十六歲,可爹爹又何曾陪過女兒一天?女兒喜歡讀什么書,喜歡吃什么飯菜,喜歡什么樣式的簪子和瓔珞,爹爹可知道這其中一件?”
少女的臉頰泛著閃閃的淚光。
月如地上霜。
她近乎薄情地看了他一眼,輕輕后退挪步,平靜道:“時間不早了,爹爹明天還要忙碌,那便早點睡。”
她轉(zhuǎn)身離開,仿佛踩在了雪上,走過的路留下不深不淺的腳印。
周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嘴唇顫抖,幾度欲言又止。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撫摸地面,然后放入嘴中,露出極大悲苦神色。
原來是一股苦咸在口腔化開。
原來不是月色如霜,是鹽霜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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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瑰清悄無聲息歸家之后,皇宮便新設(shè)了兩條規(guī)矩,一是宵禁時間提前一個時辰,二是夜間不再有禁軍和武人巡視。
顯然這兩條規(guī)矩自相矛盾,既然要加強皇宮夜間的治安,延長宵禁時間,不是應(yīng)該增設(shè)巡視的力度嗎?反之,如果皇宮不再用巡視,又為何要延長宵禁時間?
當然,所有的宮中貴人即便絞盡腦汁,都不會把此事和公主殿下聯(lián)想到一起,除非他們知道,這位冰山美人的公主便是萬年前能與神道分庭抗禮的酆都之主。
而之所以要立這兩條規(guī)矩,有兩點原因。
一是坐鎮(zhèn)皇宮的圣人再度更變,起初是八境巔峰的秦芳,她修為散失之后就由國師坐鎮(zhèn),如今瑰清歸家,大靖王朝橫空出現(xiàn)一個“十二境”,可謂真正無敵于人間的存在,所以她自然接替過“坐鎮(zhèn)圣人”一職。
也正因如此,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皇宮的一切,何處何地,掌觀山河,一看便知,故而不再需要禁軍和武人的巡視。
至于這些禁軍和武人,有相當多的一部分,已經(jīng)被悄悄藏匿起來,另有他用。
這也是第二個點原因。
瑰清歸家的當天晚上,秦芳、國師、蓮花冠道人,這三位棋力至高之人密謀在一起,商議并決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修建一座酆都京。”
按照這三人的推演,神道共主登天之后,想要重塑神道,至少需要百年時間。
人間萬年才拔出的高度,比起百年光陰唾手可得的神道,就好像是螻蟻和巨人的差別。
故而百年之后,人間如何保全自己?
修建一座酆都京,讓整座京城變成一座“小酆都”,再由純粹人性的酆都之主來坐鎮(zhèn),這便是辦法。
秦芳思量許久之后,找到瑰清談?wù)摯耸碌臅r候,后者想都沒有想,給出的回答便是:“女兒正有此意,如果今天娘親不和女兒講,日后女兒也會主動與娘親說。”
所以四人皆有此想法之后,酆都京便開始悄悄修建,且不是城中修城,不是城外修城,而是一次更震撼的,更無法想象的浩大工事。
整座京城的地底,全會被鑿空,然后大興土木。新建的酆都京,無論形制,規(guī)模,都會和地上的京城一模一樣。
這項為了對抗神道的百年大計,想要付諸實踐可謂難如登天。即便把開工動土之后可能遇見的諸多問題通通省略,還存在兩個最致命的問題。比如勞民的人數(shù)明顯不足,再比如加重財政負擔。
細說前者,光靠禁軍和武夫顯然不可能完成一座地下之京的修建,必須要征召民夫,這一舉動無疑會招來民間的怨言。而且即便征來了數(shù)百萬的民夫,就怕“天機泄露”,被神道共主知曉,所以這些民夫,也許最后的下場便是被“殺之”。屆時天下民怨,覆舟四起,大靖王朝極有可能還沒堅持到“天劫”,就遭遇到顛覆江山的“人劫”。
再細談后者,大靖王朝一直以“休養(yǎng)生息”為基本國策,吏政清明,收稅較低,故而一向國庫財政不多,至少不是金山銀山,倚疊如山。大靖王朝現(xiàn)今的財力,完全承擔不起這一項猶如無底洞的巨大工事。退一步講,即便能承擔起,巨大的財政花銷是不可能藏匿得住的。“天下各地每年都納稅,銀兩一車一車往國庫里堆,怎么年年統(tǒng)計下來反倒少了?”這是建立在能夠承擔起財政花銷的基礎(chǔ)上,戶部極有可能在朝廷上,在文武百官面前,講于皇帝聽的質(zhì)問話語。
歸根結(jié)底,想要以一國之力,與煌煌如大日的神道對抗,未免還是太難了。
但如果一國不行,那么兩國呢?
這句話是瑰流問出口的,這也是瑰流留在大奉王朝不歸家的原因。
他早就聽瑰清說過想修建一座酆都京。
而這個男人的想法很簡單,幫大奉皇室打退叛軍,然后再覆滅大奉皇室,最后扶持真正的大奉正統(tǒng)皇帝。
且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人選。
大奉正統(tǒng),帝師之孫,張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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