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紙鳶
寧殷唇間輕抿著那顆藥丸, 像是含著一顆待采擷的果實。
眼睫緩緩抬起,望向她, 其用意不言而喻。
昨天取藥挺順遂的,她被藥苦得皺眉嗆咳時,寧殷還有耐心給她拍背順氣……
今日這是怎么啦?
虞靈犀眨眨眼,伸手去拿他抿在唇間的藥丸,卻被寧殷抬手捉住腕子。
她用另一只手,還沒碰著呢, 便見寧殷唇上順勢一抿,將藥丸咬在了齒間。
這藥,越拿還越往里走了。
手腕被牢牢捉住,這么近的距離, 虞靈犀能清楚地看見寧殷眸中倒映的, 小小的自己。
擔心寧殷真的會將藥丸吞下去, 她索性抿唇側首, 輕輕咬上他的唇。
寧殷保持著姿勢不變,片刻,垂下眼睫, 享受著她那一掠而過的柔軟芳澤。
四唇相貼, 壓緊。
舌尖一卷, 將藥丸“搶”來了自己唇間。
正欲撤離,寧殷卻是不滿睜眼,抬掌扣住了她的后腦勺。
虞靈犀含著藥丸欲退不能,劇烈的苦澀在嘴里蔓延,讓她忍不住反胃。
“苦?”寧殷拇指撫了撫她緊皺的眉頭。
虞靈犀誠實地點點頭, 不是苦, 是巨苦。
這藥不知是什么做的, 含在嘴里如同酷刑,昨日那次她是喝了一整碗蜂蜜水才成功送服的。
寧殷的面色不辨喜怒,只掌下稍稍用力,壓得她的腦袋前傾,俯首身體力行地助她將藥丸咽下,直至唇舌麻疼得辨不出是苦是甜。
窗戶是最好的畫軸,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框在其中。
唇分,那炙熱明亮的光便從鼻尖相抵的縫隙中漏了進來,鍍亮空氣中浮動的細小塵埃。
寧殷氣定神閑,虞靈犀卻是氣喘吁吁,手撐在案幾上不住平復呼吸。
她一直覺得寧殷只要肯用心,學什么都是很快的,包括用嘴打架的技巧。
只是他我行我素慣了,不屑于在這方面下功夫。
前夜中藥不太清醒,沒有仔細領教,如今,虞靈犀算是開眼了。
她趴在案幾上,那只小巧的白玉瓷瓶就在眼前,裝著她最后一天的解藥。
虞靈犀眸色一動,趁著寧殷不注意,她順勢將案幾上的白玉瓷瓶掃入袖中,而后旋身扭開。
寧殷挑眉。
虞靈犀捏著藥瓶,杏眸中蘊著水潤的光澤,氣息不穩道:“明日的藥,我便自取,不勞煩衛七了。”
若每次都這樣喂藥,她可消受不住。
寧殷也不著急,抬指碰了碰唇上的水漬,似笑非笑道:“小姐滿心小算盤,也不看看瓶子里有沒有藥?”
虞靈犀唇畔的笑意一頓,搖了搖瓶子。
一點聲響也無,空的。
她看向寧殷,才見他抬起搭在膝上的手,指間變戲法似的捻出一顆藥丸。
寧殷頗為無辜,極慢地眨了眨眼:“小姐過河拆橋,不得不防。”
“你……”
虞靈犀硬生生咽下“卑鄙”二字,只得將空瓶子放回原處,泄氣般趴在案幾上。
寧殷笑了聲,慢悠悠將最后一顆藥丸裝入瓶中,收入懷中。
窗邊的光打在他俊美無暇的側顏上,淡淡的,映不出多少溫度。
他的眸子像是岑寂的深井,猜不透情緒,不知在琢磨什么壞主意。
虞靈犀斂裙而坐,看了他的神色許久。
寧殷撐著太陽穴,乜過眼來,淡淡道:“小姐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還賴在這作甚?”
虞靈犀微微睜大眼睛,這里是虞府,整座府邸都是她的家,怎么能說是“賴”?
“這話好沒道理。”
虞靈犀道,“難道只許有利可圖的時候,我才能來找你么?”
寧殷淡然反問:“不然呢?”
虞靈犀哼了聲,決定不理他。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虞靈犀抿下嘴里殘存的苦澀,不禁想起他方才獨自坐在窗邊的身影。
窗外浮云閑淡,天上的紙鳶不知是線斷抑或風停的緣故,已然沒了蹤跡。
虞靈犀眼眸一轉,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側首問道:“衛七,去放紙鳶么?”
……
寧殷沒有正經放過紙鳶。
記得很小的時候,約莫七八歲,宮墻外飛進來一只殘敗的紙鳶,破布似的掛在庭中的歪脖子棗樹上。
他如獲至寶,穿著繁瑣的衣物,費了老大的勁爬上棗樹,將紙鳶摘了下來。
他把自己關在那間昏暗逼仄的“寢房”中,用漿糊修補了一夜。
第二日,記得是個晴朗有風的天氣,他懷抱著那只可笑的紙鳶悄悄來到庭院,扯著魚線肆意地奔跑起來。
他跑得那樣快,風吹在臉上,撩動他的袍裾和發絲,紙鳶搖搖晃晃飛起,還未飛過宮墻,便被人狠狠拽下,踏成骨架嶙峋的爛泥。
那個女人不許他出殿門,不許他跑得比別人快,不許他流露稍許比別人厲害的才能……鞭子一下接著一下落在他稚嫩的背脊,他卻在笑,烏沉沉的眼中烙著女人驚訝瘋癲的模樣。
當寧殷憶起這些的時候,虞靈犀已經準備好紙鳶了。
是只畫工精妙的青鸞,鳥首裝有輕巧的竹哨,逆風一吹便會發出宛若鳳鳴般的清靈之音。
水榭池邊有一大片花苑,足夠放飛紙鳶。
“傳聞,紙鳶可以將壞心情和厄運帶到天上去。”
虞靈犀將紙鳶交到寧殷手中,讓他舉高些,像是看穿他這半日來的陰翳似的,柔聲笑道,“試試看?”
寧殷眸色微動。
明明對這種無聊的嬉戲毫無興趣,卻還是依言將紙鳶抬起來。起風了,虞靈犀笑著跑起來,紙鳶從寧殷掌中脫離,搖搖晃晃逆風飛去。
飛過圍墻,上升,直至變成一個巴掌大的影子。
“一次就成功了,可見上天也在幫你,佑你開懷順遂。”
虞靈犀跑得臉紅撲撲的,透出幾分艷色。
她拉了拉繃緊的風箏線,將線軸遞到寧殷面前,示意他,“拿著。”
寧殷下意識接過,紙鳶乘風而上,拉扯著軸輪。
“快拉住,別讓線斷了!”虞靈犀提醒他,伸手替他拉了拉線繩。
寧殷遲疑著,學著她的模樣拉了拉細線。
兩人并肩而立,衣料摩挲,虞靈犀看了他一眼,松手笑問:“心情好些了?”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
竹哨清脆,寧殷瞇眼望著天上翱翔的紙鳶,冷白的面容鍍上暖意,拉著風箏線悠閑道:“若是小姐能讓礙事的人消失,我心情許會更好些。”
虞靈犀不明所以,問道:“誰礙你事了?”
寧殷沒說話,視線投向廊橋上緩緩走來的兩人,眸色又黑又涼,勾唇笑了聲。
“小姐又不許我殺人,不妨自己琢磨。”
也不放風箏了,將軸輪交還虞靈犀手中。
風箏線無人掌控,在風中搖搖欲墜地支撐了片刻,終是吧嗒一聲斷了。
虞靈犀沒有在意那只昂貴的紙鳶落往何處,只握著斷了線的線輪,思索道:今日誰惹寧殷了?
他分外難纏不說,還總刺冷刺冷的。
……
廊橋下,虞煥臣和薛岑比肩而立,望向虞靈犀的方向。
美麗矜貴的少女與英俊挺拔的“侍衛”,和諧得仿佛一幅畫。
虞煥臣和薛岑各懷心思,但眼中都寫著一樣的擔憂。
“阿岑,走吧。”
虞煥臣先開口打破沉默,喚回薛岑飄飛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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