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鹽場
翌日一大早,戴仁發又請池珩用早膳。池珩喝著粥,冷冷道:“以后不要往我屋里塞人!
“是是是。”
戴仁發應下,昨夜里那兩個丫鬟去他房里哭訴時他才知自己做了錯事。他想著池珩既然是年輕氣盛,英俊瀟灑,應該對女子感興趣,尤其是池珩是北方人,南方溫婉的美人應該很少見過,這才想著挑幾個上乘的去伺候以討他歡心,誰知竟是這個結果。
如今得了鞭笞,他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之后,池珩去賬房看賬簿。之前從京城里拿出來的那份手抄本他已經來來回回看過好幾遍,那些數據早已了然于心,如今細細看來沒一點過錯,是以也不再糾結于此事。
他又問了個問題:“元州城可進過別處的鹽?”
戴仁發不知池珩的目的,謹慎著如實答道:“沒有,元州城內的鹽自給自足,且可供給其他地區,是以從未進過別地的鹽。”
池珩了然。
接下來便是去鹽場巡邏。鹽場位于元州城外圍區,幾人坐馬車行了半日,馬車搖晃奔波,令人昏昏欲睡。不多時,便到了鹽場。
在戴仁發的指引下,池珩順利進入鹽場,在鹽場負責人的帶領下逛鹽場。放眼望去,四圍空曠無比,目之所及無綠色,只有清一色的白,連接到天際,藍白之間映出鮮明的地平線。
茫茫大地,皚皚人間。
一墻之隔,如臨兩個季節。若非是暖陽的溫熱提醒他,只怕他要誤以為進入了寒冬,白雪飄飛,積了一地冬雪。
各色人員往來奔波,或在平地上給鹽翻身。
看守者道:“大人,這是我們平時曬鹽的地方!
池珩上前,在路邊稍微細細觀察,揣摩了一下鹽的質量。它只能算是半成品,遠沒有談氏商行販賣的鹽的質量好,但又比那些低價的糙鹽好許多。
池珩又要求看了下鹽的成品。
回了大廳,負責人讓仆從奉上茶。
池珩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梭著茶杯邊緣,他似乎格外喜愛這個茶杯上的暗藍色的花紋,但神色又是那么的漫不經心。從從容容的姿態,無意間也施以威壓。
他讓負責人將登記鹽的量的賬本拿出來查閱。
負責人不敢出聲,連忙遣仆從去拿,雖然不知用意何為。
池珩翻看賬本,又問了他如今市場上販賣的鹽的價格是多少,依據負責人的回答在腦海中進行粗略計算。他幾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只要用心看上幾遍,短時間內不會忘記。
他粗算著其中元州該交的稅務,和登記在冊的已經販賣出去的鹽和剩余的量,發現數據都對得上,沒有一點差錯。
很好,很好。
池珩在心中暗笑。
如果鹽場處的帳沒問題,那么市面上那些糙鹽便不會是從官府流出的,所以的的確確是有鹽井?
現場沒人敢出聲。時間愈久,更加緊張無措。
默了好久,池珩合上賬本,十指交疊著垂在腿上。他坐在椅子上,側目看著身側的人,雖是在笑,無形中卻給人壓迫感,讓整個空間都無聲寂靜。他道:“這位大人,冒昧問你幾個問題!
負責人點頭,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雙手老實交疊在身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這位巡撫大人愛笑,實則笑里藏刀,那眼神銳利,跟刀子似的一樣刮著人肉,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凌遲著別人。
“大人盡管問,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池珩雙手輕輕晃著:“鹽場里有沒有制作過質量不好的糙鹽,但并未記在賬上?”
負責人額頭冷汗直冒,他甚為惶恐。他趕忙解釋:“這……大人這是說的哪里話?下官在鹽場做事多年,從未出現過記假賬的事情。制鹽不易,哪怕是糙鹽,下官哪敢隨便丟棄,全都一一上報去了。且我們經過多種工藝的處理,最后鹽的質量都達到合格才能入庫記賬。下官哪敢做這種糊涂事啊?”
負責人連連擦拭額頭的冷汗。
池珩點頭,他又問:“那大人能否辨認出哪些是自鹽場里制作出來的鹽?”
如今全國有多個鹽場,銷往全國的鹽不止是元州的鹽場,還有其他臨海城市的。不過其他城市的鹽從不售往元州,因為元州供給有余的情況下還往外輸出,沒人會來占這里早已飽和的鹽的市場。
“自然。下官曾回過老家,那里販賣著全國各處來的鹽,下官曾買過進行對比,雖然都好,但因制作的原料有差別,質量上還是不同的!
“當真?”池珩又笑了,“大人能保證此話的準確性?若是說假話企圖瞞天過海,只怕我到時候也不得不依法辦事,恐愧對大人這些年的辛苦功勞了。”
負責人立即欲下跪:“下官句句屬實,絕無隱瞞!
池珩忙拉住負責人的雙手,彼時膝蓋與地面之間僅兩個手指的距離。他讓負責人起身,依舊笑意盈盈:“大人這是做的什么?怎么好好的便跪下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說清楚便是了,怎么這么多禮數和規矩?若是到時候傳出去,說我苛責你們,以官位壓人,那真是受不起呢。”
此時不止是負責人,戴仁發也含在內。兩人愈加不敢說話。
閑話談罷,樂苒在池珩的示意下從衣袖里拿出一個有繡帕裹住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攤開,里面是曾經買的糙鹽。
負責人和戴仁發皆有些無措,兩人相互對視,全然不知這是在做什么。
池珩將鹽推到負責人眼前,指著它道:“這是我在元州城的鹽商里買到的鹽,價格低廉便罷,最為奇特的是,本官曾與其他鹽做過對比,質量不一。我問過兩位大人,你們一個說元州城內從來沒有進過其他地方的鹽,一個說鹽場內的鹽達不到質量則無法入庫登記。那你們倒是說說,這個糙鹽從何而來?莫不是憑空出現?”
最后一句話落下,兩人皆跪下,膝蓋“砰”地磕在地上,聽著便覺得很痛,可兩人硬是一聲不吭,皆將痛呼咽在嘴里,哪怕是喊著血、含著淚,也不得不往里吞。
負責人抖著聲音道:“下官斗膽,請求一看。”
池珩應是,負責人顫抖著手托起繡帕,仔細摩挲了一下那些鹽,心冷了下去。
“怎么?難道說是你記錯了,鹽場內的確出過這種鹽?”
“下官……下官不敢!彼е,每吐一個字,心愈發沉重,“這種鹽……的確不是鹽場所制。”
池珩笑,聲音忽然柔了起來:“那知府大人,你怎么說?既然這種鹽不是出自鹽場,那么請問你可知道它的來歷?”
“下官……下官惶恐。”
戴仁發戰戰兢兢,完全不知事情怎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明明方才還只是問鹽場的情況,如今他倒成了被審問的人?
池珩咄咄逼人,字字在理:“戴大人,一句惶恐,便能掩蓋你的錯誤嗎?你身為知府,你親口向本官保證元州從未進過別處的鹽。如今混了糙鹽進來,你若不知道,則是不加以管理鹽商,放任他們賣私鹽;若知道,便是縱容他們的過錯。官商勾結,你可知是什么罪?”
戴仁發簡直要哭了:“下官……下官屬實不知啊!
池珩不怒反笑,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威壓像泰山一樣讓人無意中脊背彎下去,戴仁發的冷汗直直從額頭上冒下去。
池珩道:“起來啊,怎么都跪著?”
兩人不敢起,可池珩發話,他們不敢起也得起。如今池珩的怒火無處平息,他們必然要做那承受千金重的出氣筒。
“你們都沒錯,你們都不知,那算來便是本官的錯,是嗎?本官不該查這個賬,不該問你們原因,更不該來元州,好讓你們繼續逍遙法外,繼續罔顧律法,為非作歹?”
兩個反問,兩人又不自覺跪了下去。
池珩在施壓,鹽場負責人只管制鹽,販鹽則是官府和鹽商的合作。而如今負責人本職無錯,他的確該摒除在外而主要去追究知府的錯?扇缃翊巳酥艺\辦事,誰知來日如何?
不犯事不懲處便只是輕飄飄的落在紙上的律法,沒人會重視;不敲打不重視只會任這個現象愈發猖狂,繼而更加無法無天。
“戴大人,你可知道該怎么做?”
戴仁發忙應道:“下官全聽大人吩咐!
“如此,甚好!
于是,池珩要求戴仁發發帖宴請全城內所有鹽商,讓他們在知府大廳里聚集,美其名曰獎賞,實際上是一場鴻門宴。
籌備幾日,才準備好一切事宜。
鹽商們笑笑嘻嘻進門,相互恭喜著,只當這是一次平常的召見。畢竟往日這種事情并不是沒有出現過,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府衙的后院,戴仁發在院里設置酒桌,各位行商依次入座。隨后分有侍女端菜上桌,或是立于一側為他們斟酒。
池珩坐在不遠處的涼亭里,靜靜觀賞著觥籌交錯的局面。
“大人,不知此次相邀,是有何事要說?”
此言一出,吵吵鬧鬧亂作一團的他們紛紛側耳靜聽。
譚軍靜靜坐在最近知府的位置上,他垂眸凝眉,搖晃著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世俗的紛爭與他皆無關系,靜坐在那里,不為所動。前些天譚昊被抓,全程他無動于衷,甚至不做辯駁。
“這……”
戴仁發有些無措,前些日子歷經池珩的幾番審問,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說話。畢竟池珩正在不遠處盯著這里的一舉一動,他實在是害怕再重現鹽場里的畫面。
咄咄逼人,活像一個閻王,令人心驚。
他干笑道,打了個馬虎眼:“自然是有事相商!
隨即命丫鬟們上菜,美酒相待。
他們熱鬧幾番,紛紛舉酒慶賀。場上氣氛熱鬧,正達最高潮時,忽然有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響起:“諸位商家好雅興,本官甚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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