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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那人聽到聲響回頭,似是刻意停頓了一瞬,他眼里染上靜夜的月光。

        “你、你是……許清引?”

        湯吻滿臉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人,他留著稍長的頭發,眉目很淡,總漫著幾分憂郁,但眼睫覆蓋下的瞳孔卻一片漆黑,似盛著星河。

        只見他從黑暗中走了過來,溫吞應聲,“嗯。”

        “哎,你可真是嚇死我了。”湯吻拍著胸脯,小幅度地吸了口涼氣,繼而理了理衣角,道:“這么晚了,你站在這里干嘛啊?”

        不知為什么,她在許清引的面前從來都有種奇怪的自尊心,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自己的家事,也沒有展現過一絲脆弱。

        所以即使快她現在跑亂了發、滿身摻雜著酒氣與狼狽,也要維持波瀾不驚的模樣。

        許清引看著她,喉結上下滾動,啞聲道:“……在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

        湯吻擰眉,不自覺地就流露出怒氣,自從和許清引在一起后他做事就很固執,偏守己見,從某方面來說他是很好,但有時自己會煩他。

        她明明早就告訴過他放假兩個人就各過各的,不用聯系,開學再見。

        許清引的家和這里隔了好幾條街,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而他在這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

        許清引的頭發微長,遮住了半只眼睛,他低垂眼眸,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講。

        更深露重,他身上覆著若隱若無的潮濕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夾雜著沒來由的委屈,讓人覺得他有點可憐。

        深夜裹挾的涼風這時把湯吻吹得十足清醒,看著毫無反應的許清引,她突然感到有些頭疼。

        說起來他們好像很久都沒見面了。

        “好啦,你別這幅表情。其實我也很想見你的,還打算過幾天就去找你來著,沒想到你先來找我了。”

        湯吻長在一個不太好的環境,從小就油嘴滑舌的,可能是心里過意不去,她一下一下地哄騙著許清引。

        “我說真的,你別不信我。”

        湯吻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其實這會兒她是不敢看許清引的眼睛的。

        她留著齊肩的短發,臉很小,鼻根上有顆小痣。笑的時候右臉上會出現一個小窩,有時候看起來很乖,眉眼彎彎,讓人覺得溫順無害。

        許清引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嗯,我相信你。”

        湯吻知道他是沒信的,但一時半會兒她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這時救護車的聲音傳來,湯吻心一驚,想著應該是湯燕琴打的。

        她又抬頭看了眼許清引,嘆了口氣,驀地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了下去。

        “那個,我得走了,等我有空就去你家找你,你也快回家吧,嗯?”

        湯吻只輕輕吻了下他,再次地給他承諾,像是女王給臣子的隨意賞賜。

        許清引淺聲應了句,就看見她的背影從巷子里消失。

        可湯吻愛玩,死性不改,轉眼就把那天晚上的許諾拋之腦后。

        直到有天她在鄭崎家打撲克,天很熱,頭頂一個老舊風扇呼呼轉著,幾個人穿著短袖坐在涼席上打得賊起勁。

        鄭崎也是湯吻的狐朋狗友之一,高高瘦瘦的,有點痞,和湯吻一樣不務正業,性格隨性灑脫。

        燈影下,鄭崎甩下了自己手中的牌,大笑著,“十點,我又最大,哈哈!”

        他們玩的叫騎馬鼓,發幾張牌湊點數,誰的點數最大誰就贏了,湯吻不知怎的,手氣不好,一直連跪,她也跟著笑,但臉上帶了絲煩躁。

        鄭崎樂呵呵地向眾人勾手,把牌刨在一起就開始洗,“來來來,給錢給錢。”

        “嘭!”這時突然響起了巨大的敲門聲,準確來說是砸門的聲音。

        樓底下的門是鐵制的卷簾門,發出的動靜格外大。

        “是你外公回來了吧?我去開門。”湯吻視線移到鄭崎身上,起身問了句。

        “我外公擱樓上睡覺呢,我家里也沒人出去,你這樣問得我很害怕啊。”

        鄭崎洗好牌放在一邊,也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朝著湯吻點頭,“那行,你去開看是誰吧。”

        湯吻也不再多說,她走到門前,倏地拉開門,門外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她還能看見遠處夜月描繪的連綿山影。

        下一秒,她面無表情的關上了門。

        “誒--”鄭崎還沒來得及看,便被她隔斷了視野,“你看到什么了?有人嗎?”

        “沒有,但我開門的時候看見有一道白影閃過。”湯吻慢慢往里走,把拖鞋踢到涼席邊,然后順勢坐下。

        “臥槽,真的假的?我膽子小你別嚇我。”鄭崎瞪大雙眼,愣愣問了一句。

        “我膽子也小,吻吻,你是騙我們的對吧?”索冉當時也在場,她雖然這樣問著,但已經穿好鞋緩緩往屋里走了。

        “是真的,但好像不是白色,是黑色?…我沒看清。”

        湯吻搖搖頭,她起初是有帶惡作劇的意味,但仔細回想一下,她好像真的看見了人影。

        哪知她話音剛落,又是“蹦”的一聲巨響,卷簾門被打得不停搖晃。

        “艸,這大半夜的誰啊?真當老子好脾氣?”

        鄭崎暴跳如雷,興許是真生氣了,他抬腳就把門掀開,外面還是黑漆漆的,也沒有其他人。伸出頭往四處看,結果一無所獲,他撓撓頭又把門鎖上。

        “這事兒可真有點懸乎。”

        這下大家心里都開始發怵了。

        “嘭嘭嘭!”砸門聲又接連響起。

        “啊!”索冉這時害怕的大叫了一聲,把駭人的氛圍一下拉滿。

        接著大伙兒連鞋都沒穿就噔噔噔地跑上了樓,湯吻瞧著周圍頓時空了,也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后面。

        待跑上二樓,鄭崎把燈全部打開,房間頃刻一片明亮,他立馬趴在窗子邊上去看。

        “快過來看底下有人沒?”

        “來了來了。”

        “算了,你們看吧,我不敢看,剛剛差點把我給嚇尿了。”

        ……

        “你們看那馬路中間那團紅色的東西是什么?”

        鄭崎突然轉頭大喊了一聲,一只手指著窗外。

        湯吻挑眉,也十分好奇的湊到窗戶口,“什么?”

        這段路沒有路燈,全靠微弱的月光照著,水泥馬路上堆著幾坨紅紅的東西,但此刻太過模糊,讓人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血啊。”湯吻把窗子推到最大,拿手肘戳了下鄭崎,“喂,把你們家的手電筒拿來唄。”

        “第一,你能不能別恐嚇我們,第二,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好嗎?”鄭崎模仿著《流星花園》里的楚雨蕁,翻了個白眼,“我記得樓下有個手電筒,但是它好像壞了。”

        “啊,那現在怎么辦啊?”索冉聽后一臉擔憂。

        “還能怎么辦,涼拌。”鄭崎這人缺乏同理心,此刻的無所謂同索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看你們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可我現在都不敢回去了。”索冉哭喪著一張臉,很是苦惱,“馬上就十二點了,今天七月半,十二點就是各鬼該出來的時候了。”

        鄭崎調侃著她,“喲,索冉,你這么迷信啊?”

        其實一直都有七月半鬼節的說法,加之現在遇到了這樣詭異的事,大家難免都有些害怕。

        湯吻轉過身,雙手撐在窗子欄桿上道:“咱們繼續打牌吧,打個通宵,我要把我的本錢贏回來。”

        鄭崎頗為無語,“我說姐,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打牌啊,你是掉進錢眼里了吧。”

        “我覺得湯吻說得有道理,鄭崎你不要自己一個人贏了錢就想趕我們走,要不我們幾個今晚就住你家吧,我給我媽打個電話說下就行。”一朋友復核道。

        “一群賭徒啊。”

        鄭崎一聽樂了,呲著牙一本正經算著賬,“行啊,一晚上一百塊錢,要我服務就加五十,再給你們打個友情折扣:一百二十五。”

        索冉皺眉吐槽,“你是個二百五吧,這個時候還開玩笑。”

        “這不是活躍下氛圍嘛。”鄭崎又看向湯吻,“怎么樣,你住不?”

        湯吻沒什么表情,“我都行。”

        她沒點好女孩的樣子,經常在別人家過夜,在街坊鄰居里的風評也差,湯燕琴曾經說過她死在外面算了。

        “可我不行啊,我媽不同意,上次我過了八點的門禁沒回去她差點沒報警,要不是今天她在打麻將鐵定不讓我出來。”索冉急得不行,但又沒辦法。

        鄭崎:“要不你打個電話問問?”

        “這……”索冉有些猶豫,最后還是道,“好吧。”

        “嘟嘟嘟--”

        索冉剛點撥號鍵,那邊就接了起來。

        “喂,寶貝,怎么啦?你還在外面玩嗎?”索母問道,那邊傳來麻將的碰撞聲,“誒誒,燕琴姐出的那個二條,等下,我胡了。”

        “嗯,媽,我跟你說個事。”索冉吞吞吐吐的,畢竟她第一次跟索母提出這樣的請求,“今天晚上我想在鄭崎這里歇。”

        “什么?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在外面過夜呢。”索母回答的斬釘截鐵。

        “啊?大家都在啊,這又沒什么,吻吻也要在這里歇。”

        “吻吻?她媽媽也在跟我打麻將呢,肯定也不同意。”索母問道,又在那頭喊,“燕琴姐,你家湯吻要在鄭崎家過夜,她跟你說沒?”

        索冉開的免提,電話的聲音很大,那邊熙熙攘攘的,但湯燕琴冷不丁的話卻直直擊入湯吻耳中:她那個野人天天鬼混,好久都沒著家了,愛在哪在哪,誰管她。

        這樣難聽的話一出來,大家都變安靜了。

        索冉瞧了眼湯吻的神色,對著電話那頭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掛了掛了。”

        “你趕緊回來,不準--”索母還未叮囑完,便被索冉掐斷了電話。

        “冉,我送你回去吧。”湯吻這時開口,“我回家睡。”

        “吻吻……”索冉有點愧疚和糾結。

        “走吧。”湯吻蹲下系了個鞋帶,手抄兜里,又給鄭崎打個招呼,“我倆先走了,這次先放過你,下次我再贏回來。”

        鄭崎笑,也不好再說什么,點頭應著,“得嘞。”

        由于索冉害怕看見那條馬路上的東西,所以兩人繞了路走,索冉家更近,把她送上樓后,湯吻也順著這條路徑直回了家。

        走到樓底下時,她發現窗戶是亮的,想著湯燕琴也許打完麻將提早回來了。

        湯吻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沒帶鑰匙,猶豫片刻,她上了樓。

        “媽,開門。”湯吻敲著門,用一種極其生硬的語氣在妥協。

        里面傳來細微的聲音,湯吻知道湯燕琴聽到了,但她卻毫無動作。

        湯吻沒了耐心,拿腳猛然一踢門,她用的力很大,門上的不銹鋼灰都被震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門終于開了,門縫里露出湯燕琴憤懣的臉。

        “你還知道這是你家啊,才十幾歲就開始夜不歸宿,我的臉都被你丟完了。”湯燕琴狠狠剮了她一眼,“今晚你也去別人那里睡吧!快滾!”

        說罷,湯燕琴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門,在門合上的那一瞬,湯吻又看見了前不久的那個男人。

        大概是之前拿花瓶砸了他們的緣故,男人的眼神帶著怨恨,恨不得現在就把她打一頓,很可惜,這件事湯燕琴在那天之后就做過了。

        身上還殘留著青紫不一的傷痕,湯吻倚著灰白的墻長舒了口氣,眼看向天花板,而后,腳蹬了下地,燈亮了,她低著頭踩下樓梯。

        不知不覺又轉到了家旁邊的巷子,湯吻又瞥見了上次那道人影。

        許是有了上次的經歷,她知道那個人是許清引。

        現在應該十二點了,他還站在這里等她。

        “許清引。”湯吻出聲喊他,接著小跑過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浸在夜色霜露中,微涼。

        許清引看向她,聲音混著凌晨時分的清淩,“我在。”

        “等了我多久了?”

        “一小會兒。”

        “累不累啊你?”

        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湯吻突然笑了,她伸手抱他,心里滿足感滋長,“傻子。”

        他們不過談了幾個月,她的狼狽卻次次都能被他撞見,這種概率絕不是巧合。

        她這幾天都不在家,但她了解許清引的性子,他肯定是夜夜都在深巷里等待著。

        “許清引,我想你了。”

        湯吻伸手抱他,把頭貼在他的胸膛,她的情感摻假,也許是在聽到湯燕琴的話后她心里落了個疙瘩,才把情話說得這么自然。

        許清引明顯一頓,雙眸猶如黯沉湖泊,透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晦暗。

        兩人淺淺呼吸著,四周寧靜,湯吻甚至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

        見他沒回答,湯吻正想抬頭看他,突然身前一股大力把她往里按,她被迫與他的冰冷懷抱接觸得更深。

        少年干凈的氣息撲面而來,沒有奇怪的味道或嗆人的煙味,只有洗衣粉的淡香。

        湯吻還沒反應過來,黑影下壓,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從她的額頭到鼻子,再從臉頰到嘴巴。

        天最沉寂的時候,連風聲都細不可聞,懸月高照,風吹綠葉,深巷里彌斥著清淺不斷的啄吻聲。

        許清引的吻熾熱、強勢,如同荒原燎起的大火,來勢洶洶,跟他的人截然不同。他們接的吻不多,但他的動作卻不顯生澀。

        濃烈得像是那晚蜻蜓點水的延續。

        他緊扣著湯吻的頭,把她死死往懷里按,直到湯吻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才松開了她,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帶著一絲眷戀,“湯吻,別再騙我了。”

        “你知道的,我想和你有個未來。”

        湯吻聞言微怔,徐徐別開頭,用他聽不到的聲音低喃:“是嗎……可我給不起呢。”

        有時候,她說不出來那種感覺,許清引是天之驕子,她是地下枯花,他們云泥之別。可能她心是黑的,見不得別人好,所以才會一次次伸出藤蔓把許清引拖入自己的一方沼澤。

        良久,她抬眸笑,眼里閃爍一瞬的星光,“好,我答應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后來她依然撒著謊,許清引也沒拆穿過她,只一直做著她最忠誠的信徒。

        湯吻回憶著過往云煙,只覺得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還要去酒吧駐唱,于是捏著包加快了腳步。

        酒吧人不多,湯吻調好話筒就開始彈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上面。

        她從小便偏愛唱歌,雖然她沒專業學過,但老天爺似乎就賞她這口飯吃,使得她唱得很好,音域也極廣。

        彈著吉他,她低著頭開始唱張敬軒的《騷靈情歌》,唱到副歌情感上來時,她對其中一句特別有感觸:

        “我虔誠愛你,以靈魂騷動你,騷動到有樂器奏到心扉。”

        --看吧,她就說他擅長等待吧,可惜等錯了人,從此丟失了靈魂。

        所以許清引虔誠愛她,可她終究還是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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