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把我的護膚品拿走？”

        那天唐子末到家又是很晚，一進門看到董迎春在客廳里坐著，見她回來立馬起身質問，聲音里冒著火。

        “對不起，我當天急著要用，所以……多少錢買的？我轉給你。”

        “這不只是錢的問題，是你這種習慣就不對。”

        董迎春的氣憤已經克制了一整天。為了不打擾她工作，又怕她開車分心不安全，好幾次想打電話質問但都忍住了。可是這個人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來家半個月不到，生活用品用起來絲毫不客氣，連她私人的護膚品也要共用。如果不是親姐姐，說她是來搶劫的也說得過去。

        “你不能老這樣。”董迎春仍不知道該稱呼她什么，叫什么都覺得別扭，“爸爸以前用我的東西都會提前問我一下，你不能這么隨便。”

        “對不起。”

        “你跟別人相處也是這樣沒分寸嗎？”

        “不，我……”

        這話有一點分量，唐子末眼神黯了一黯，然后繼續賠不是，“我雙倍的錢給你，好不？”

        “雙……雙倍？”

        董迎春依舊惱著，口氣卻立刻松了下來，眼底藏不住的欣喜。終于可以解一下這幾天她心頭的悶氣了。

        她表情冷淡，“這個是我去年‘雙11’囤的，特價650……”

        唐子末正要轉賬的手停在手機屏幕上，驚訝極了，“這不是雜牌子嗎？這么貴？”

        “誰說這是雜牌子？”

        “我沒聽說過……”

        董迎春嘆了口氣，從沙發上拿上自己的手機，把購買記錄給唐子末看，同時鄙夷地笑了笑，“你不認識的牌子就是雜牌子啊？”

        唐子末果然認真地檢查了那個購買信息，同時，不小心瀏覽到董迎春買過的其它護膚品，花花綠綠，品牌更雜，她大為吃驚。

        在這之前，她真的只知道那幾個大名鼎鼎的牌子，以為這些新出來的都是雜牌。本來還對董迎春這個時尚人兒用這些東西很驚訝，果然，在這方面只有她是外行。

        董迎春在旁給她解釋，“這個也是法國老牌子了，只不過進入中國晚；還有這個，他家的精油和面膜是明星產品；還有這個洗面奶，里面的成分我都分析過，雖然不貴，可是很好用……”

        唐子末不禁罵了一句，“他大爺的！”

        董迎春愣住，“你不需要罵人吧？”

        “不不，不是罵你。我是后悔，早知道這么貴，我哪舍得送那看門大叔！虧死我了。”

        唐子末忍著肉痛心痛轉給董迎春1300塊錢，轉的時候還故意停留了一下，希望妹妹能攔一攔。可對方絲毫沒有要攔的意思，兩眼直盯著她的手機，她這邊一轉，她馬上就收了。

        董迎春解了氣，又想起唐子末曾挑她視頻的毛病，覺得總算扳回一城。護膚品這個領域看來是對方知識的盲區，她不介意以后多教她一點。

        董迎春建議，“你可以去梳妝柜那里，多熟悉一下護膚品的種類。”

        “不用啦。”

        嘴上說“不用了”，可深夜董迎春去洗手間時，分明看到她對著那些瓶瓶罐罐在分析。她看到董迎春進來，臉色一窘，找補說，“我在找黑色棉簽。”

        那天之后，唐子末沒有再用過她的護膚品，相反，洗漱臺上還陸陸續續多了一些，品牌更是一言難盡。除此之外，洗發水沐浴露牙膏也有新的入駐。

        董迎春暗喜，自認唐子末變懂事是因為她調教的好。

        董迎春已經很久沒坐過爸爸留下的那輛車了。

        首先，她不會開車，以前太過于依賴人，報了駕校卻懶得去，駕照一直沒考下來；其次，她做博主以后變得很宅，宅得跟前任分手快兩年了，都懶得再開始新戀情。

        因此這輛車現在成了唐子末的專屬。

        唐子末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周末也不常在家。董迎春十分好奇她的工作，不過是在小縣城謀個閑職，怎么看著比在一線城市都社畜。或者就是她在平沃有個男朋友，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別的原因了。

        這個周六董迎春有聚會，地方有點遠，她很想讓唐子末送送，可這意味著又要向她低頭。前一天晚上，董迎春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徘徊好久都沒勇氣敲門，直到那人房間的門突然打開。

        唐子末笑著問她，“有事？”說著把頭頂厚重的頭發往后面捋了捋。

        董迎春心想，劉海都長得擋眼睛了，就不能去剪剪嗎？黑壓壓的扣在腦門上，倒與她的人一樣沉重。她心里翻了白眼，臉上卻掛著笑，“哦，我明天有個聚會，在新區大學城那邊，你能送送我嗎？”

        “能！”

        “你明天不出門了？”

        “要出，但也能送你。”

        “那好。”董迎春沒想到這么順利，“不用那么早，11點出門也來得及，這個時間可以吧？”

        “可以。”

        糾結的事就這么輕松愉快地解決了，董迎春說了“謝謝”后回自己臥室，到門口時回過頭來看唐子末一眼，發現她還站在原地。

        董迎春猶豫了下，說，“我上次錄視頻，按你說的那些修改了一部分內容，果然，瀏覽量特別少，還有不少人和我抬杠。”

        “沒想到你居然聽了我的意見。”

        “不不，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還得按我的方法來，我對寫什么文字、做什么視頻都是研究過的，要相信大數據，要給網友提供他們愿意看到和接受的信息，而不是真實的信息。”

        “你是傳播者，有能力往對的方向引導呀！”

        “我沒那個義務，也沒那個能力。我只膜拜流量。”

        唐子末一時之間竟無以反駁。

        “你那種像講課一樣的，其實也可以出視頻，網上有不少網紅老師呢！不過，也要跟熱點，要拼流量，要用娛樂化的、比較夸張的方式講出來。越嚴肅的越可以輕松，否則沒人看的話，那豈不是講了白講？”

        唐子末無奈地點頭。最后這句倒說得沒錯。可是，“輕松”說出來和“胡說八道”并不是一回事。

        董迎春自認對新媒體十分了解，說白了就是做生意。商業狀態哪有什么永恒，闖進來，又走了，就在人的腦子里過了一下，之后就像被風吹過的的走廊，空空如也了。

        知識這樣永恒的事，需要長時間潛心琢磨的理論和規律，沒有人會從娛樂世界里來攫取。這不是她這個娛樂博主所能承載的。

        董迎春覺得唐子末不懂自媒體，可也沒耐心給她科普，只是擺擺手，“你沒做過這個，你不知道的。”

        “是……”唐子末吐吐舌頭。

        其實她知道妹妹做的所有內容，不管是文字還是視頻，但不知道該怎么告訴迎春。她總不能說，這是父親告訴她的，說董繼遠憂心女兒的自媒體內容很有問題？說父親去世前與她見過一面？

        迎春從來都獨享父愛，遺產均分已經讓她邁過一次心坎了，如果她知道原來父親有秘密卻不對她傾訴，她一定會覺得是父親對她很失望，這個心坎又怎么過？

        也許雙胞胎真有傳說中的心電感應，董迎春剛剛還自信地表達對自媒體的見解，這時神色突然黯了一黯，自嘲地笑笑，“但爸爸肯定不喜歡我搞這些。”說完又抬起頭看著唐子末，“你有時候說話跟他一模一樣。”

        唐子末心頭一動。

        “可惜……”

        “可惜”什么，董迎春沒有說下去，而是很快轉換了情緒，問唐子末，“你要不要關注一下我的賬號？”

        “好……好啊！”唐子末答得很心虛。這樣一來不就暴露自己早已關注她了嗎？她連忙找補，“那我注冊一個號。”

        董迎春很高興，她默認唐子末不太會用這些軟件，一邊告訴她用法，一邊又情不自禁地說起自己對大眾傳播的經驗。

        “你要是真想傳播‘干貨’，那也得通過娛樂，就是商業，商業就是廣告，廣告就要花哨！”

        這是董迎春雷打不動的觀點，她對唐子末諄諄善誘，“你看那些做知識付費的，動輒百元的課程，用傳授知識的名義收智商稅，還不如我們。你想啊，幾節課講完《紅樓夢》，聽完就等于閱讀完全書了嗎？騙誰呢！”

        唐子末會心地笑了，“你這點說得有道理。”

        “還有，我講的算是很嚴謹了，有的博主不管講多么嚴肅的歷史大事件，都能講成他們村里的寡婦軼事。可就是有一堆人聽，沒辦法。”

        “這個也對。”

        董迎春以為她被自己說服了，一興奮話更多了起來。可唐子末覺得，迎春說來說去都在說傳播的方式，試圖撬掉自己那幾根頑固的死腦筋，可她的問題并不只是傳播的形式，是她還太愛照搬別人的東西了。

        文案靠抄靠拼湊，圖片全靠盜，唐子末懷疑迎春從沒親手拍過一張圖片。別人辛苦跑遍全國各地，刷博物館，上山下鄉訪古建筑古遺址，很多人都是基于愛好自掏腰包拍回來的照片，她去掉水印就用。當然，有時候水印都懶得除。

        文案也一樣，勤快的時候只是“引用”兩段，懶得時候幾乎和復制粘貼差不多。

        唐子末眼見好幾個博主在微博和幾個平臺掛過她，不過最后都以道歉刪貼了事，還有大部分視頻根本沒刪。不僅沒承擔過什么后果，反而還增加了不少粉絲。粉絲們幫她引罵戰，吵到最后外人已分不清到底是誰盜誰，她還經常占居上風，也是人間奇聞了。

        “迎春，我這些年也積攢了不少照片，大部分都可以給你用。”

        “還得做圖吧？”董迎春很不樂意，“我不會ps。”

        “不用怎么p，我的照片質量還行。”唐子末很有耐心，“你可以設計個水印，你畫好，我來幫你做，這樣加在照片上就是屬于自己的標簽了嘛。要有版權意識。”

        “你還知道水印？知道得挺多哇！”

        唐子末哭笑不得。

        在迎春心里，她不是從縣城來的，整個就是從古代穿越來的，是剛從古墓里挖出來的古人，什么現代玩意兒都沒見過那種。

        董迎春朝他揚揚眉毛，“你要想做這個的話，可以隨時問我。”

        “謝謝啊。”

        于是，兩人雞同鴨講、始終不在一個頻道的談話就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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