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起初她沒有感覺到異常，仿佛那場絕望的戰爭只是一場持續了四個世紀的噩夢。隨著肢體恢復知覺，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的視野中沒有出現任何來自人工智能的提示，更沒有熟悉的智能管家傳來熟悉的慰問。

        復古的21世紀裝修風格，只有在博物館才能看到的二維顯示屏電腦，還有那名為玻璃的透明物質。

        男人靜靜的坐著，既沒有看眼前的顯示屏，也沒有看向他朝思暮想的她。

        “肯威，這是哪里，我們勝利了嗎？”薇爾輕輕的說到，有氣無力的舉起右手搭在男人的腿上，只有那清晰的體溫讓薇爾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肯威沒有說話，他緩緩的站起身來，窗外五彩斑斕的霓虹穿過玻璃映射在他的臉上，不知為何，薇爾感受到一絲的不安。

        “都結束了，戰爭，聯盟，還有我們那個時代，這一切都結束了。”肯威轉過頭來，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屋外傳來類似于鳴笛的聲音，還有人群吵鬧的聲音，不過不同于休眠前人們看到漫天的硅基生物戰艦時發出的絕望的哀嚎，薇爾在吵鬧聲中獲得了一種詭異的安慰。

        “翡翠星人呢，硅基生物聯盟呢，與我們一同休眠的五十萬戰士呢，我們現在”薇爾不斷的發問，直到她看到肯威抽動的嘴角，才理解他那番話的含義。

        戰爭結束了，人類戰敗，碳基生物聯盟的死活他們二人不知道也不在乎，唯一讓她欣慰的是，硅基生物聯盟遵守了《文明延續公約》，沒有對人類趕盡殺絕，而人類最高統合政府給出的預測與此恰恰相反。

        沉默中，肯威看了眼顯示器上的時間，轉身打開身后的衣柜，找出一件符合薇爾體型的衣服扔到床上，匆忙的離開房間。

        “穿好衣服，先不要出來。”

        肯威關門的同時，屋外響起短暫的敲門聲，來人好像是薇爾的熟人，并非是因為他提到了薇爾，而是她覺得聲音十分耳熟，至于談論的話題，薇爾聽不懂，只知道關于天然氣之類的。雨點敲擊著落地窗，片刻后在玻璃上匯成小河。

        幾分鐘后那個人走了，肯威站在屋門外沒有進來，片刻的安靜，薇爾聽到了電磁手槍開啟的聲音，以及肯威粗重的喘息聲。

        “你還記得咱們在水星珍珠城的第一次見面嗎，羅德點了一杯太空糖水，被我換成了檸檬汁，酸的他腦袋發懵。”肯威帶著調侃的語氣說到。

        “那次你換的是愛麗絲的太空糖水，羅德點了一杯藍莓汁，所以你放棄了偷換他的飲料。”

        喘息聲逐漸平復，屋門打開，肯威微微掀起的衣角露出那把電磁手槍。雨夜在車水馬龍中寂靜，借著窗外巨大的廣告牌散發出來的燈光，薇爾可以清晰的看到肯威臉上露出了她熟悉的微笑。

        “抱歉，我最近有點累，衣服穿好了，我們一起出去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記住，即使看到熟人也不要打招呼，休眠導致他們的記憶出現偏差，貿然驚擾他們只會引來麻煩。”

        肯威的右手不停的顫抖，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扭曲，最后失控般的留下幾滴眼淚，但他很快的將眼淚抹去，從衣架上拿下一件皮夾克穿在身上，滿臉欣喜的等待著薇爾。

        這是她第一次面對肯威有所猶豫，他一直是一個陽光的男孩。

        公元后四十一世紀，人類進入了星際時代的末期，不斷的星際戰爭使得人類最高統合政府無心更無力關注民情，在這樣的環境下，除去隸屬于中央管轄區的幾片星域，大量的星城并沒有很好的治安環境，許多繁華的街道都存在盜竊甚至搶劫的行為，漸漸的，數以兆計人類更加沉迷于虛擬星城之中。

        反觀眼前寬闊整潔的街道，放學后沖進游戲廳的學生，下班后以酒消愁的年輕上班族，左擁右抱的禿頂老富豪，幾輛豪車駛過，路邊掀起的雪花氣的路人罵街，兩個警察偶爾指揮一下交通，其余時間都在玩手機打發時間。

        淡然的肯威走在人行道的外側，薇爾走在內側，這里沒有航道，沒有直插云霄的太空電梯，更沒有隨處可見的機械服務員，薇爾嘗試了幾次呼喚智能管家，回應她的只有呼嘯而過的汽車尾氣。

        二人并排走進了一家西餐廳，薇爾迷茫的看著眼前的肯威。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薇爾略顯欣喜，雖然人類失去了幾乎一切，但眼下還能存有一方凈土供人類繁衍生息，也不失為一種幸運，但不知為何，這一片繁華景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虛假，不像是先進文明的退化，反倒更像是被人刻意的鎖定在某個時代。

        “我們是第四批從休眠中恢復的人類，前面的三批共計六百萬人類已經在地球上耕耘兩個世紀，社會體系基本建設完畢，但受制于資源的限制，我們選擇了21世紀的生活方式，一來節約資源，從新開始，二來迷惑硅基生物，讓他們放松警惕。”肯威熟練的切割著盤子里的牛排，動作優雅緩慢，想來肯威出身名門，對21世紀的刀叉禮儀必然是了如指掌。

        薇爾很高興，與她迎接人類新生的人是肯威，他是她最愛的人。但如果此時她回頭看向她身后餐桌上的兩位用餐者，她就不會如此安穩的享用美餐。

        “愛麗絲呢，我記得她也休眠了。”薇爾對愛麗絲也很是關心，她是她第一任愛人，也是與她同一批休眠的人員。

        “我還沒有聯系上愛麗絲，不過相信我，她現在很安全，這個時代沒有任何危險。”肯威說到，將一塊切割整齊的牛排放入口中，微笑的咀嚼著，“你不想念羅德嗎？”

        “統合政府封鎖了消息，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所在的薩博軍團除了一小部分懦夫當了逃兵，整整三十萬人，都已經犧牲了。”薇爾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到，“雖然也挺可惜的，畢竟他是我們當中最堅定的人類中心論者，但我們現在除了緬懷他的英勇，我對他沒有太多感受，這就是戰爭啊，你我都是幸運的。”

        悠揚的鋼琴聲搭配薩克斯演奏著不知名的歌曲，小提琴手身著華貴的禮服，表情陶醉，在歌曲達到高潮的時候突然停止，又以一個更加高昂的曲調演奏后半部分，每一個演奏者都盡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他們熱愛音樂，熱愛使他人歡樂，熱愛這個時代。

        桌子的下面，肯威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好讓自己冷靜下來，痛楚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不宜被察覺，這份痛只有他本人知道。

        他意識到，羅德真的死了，似乎是死在了天泉星，又似乎死在了地球，也有可能即將死于未來。

        “地球上還有哪些城市，我現在只想去到處看看，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成為人類中心論的信仰者，經過如此慘烈的戰爭我們還能延續文明，真的很不可思議。”飯后的薇爾一蹦一跳，全然沒有酒足飯飽的樣子，擦肩而過的行人身上帶有明顯的太空居住民的痕跡，身材高挑，皮膚較好，無法從外表猜測年齡，即使是頭發花白的老者也沒有出現駝背的痕跡，反而神采奕奕。

        “現在地球上只有我們腳下這座城市完成了建設，其他的城市還沒有開工，如果你對外面的世界感興趣，可以等我忙過這一段時間我帶你出去游玩，但是這段時間絕對不要亂竄，我會擔心的。”說著，肯威輕輕的撫摸薇爾的頭發，手法很溫柔，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對親密的情侶，薇爾笑得越發開心，他們的青春被戰爭耽誤，她對肯威的愛戀一直說不出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要向他說出她的愛。

        浪漫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這是一種古老的儀式，真實的出現在二人眼前，薇爾不自覺的依偎在肯威的肩上，沒有人工智能又如何，戰爭結束了，他們將作為人類的火種，繁育下一代。

        恍惚間，薇爾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極具辨識度的紫色瞳孔以及基因編輯嬰兒獨有的藍色長發，那是她在大衛號物資補給艦的好友卡特爾，如此明顯的特征薇爾瞬間識別出來，剛要打招呼卻被肯威攔下。

        “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說的了嗎？他們沒有休眠前的記憶。”肯威怒斥。

        “為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薇爾有些不知所措，看著憤怒的肯威一時間不知道究竟為何。

        “你不需要知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忘記一切，作為一個普通人融入社會，或者，我養你。”肯威慢慢的向薇爾靠近，想要將她摟進懷中，“你什么也不要考慮，忘記我們的過去，我們只需要沉迷于這個時代，我們是安全的。”

        “不，我需要知道這個世界怎么了，肯威，你很奇怪，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你說出來的話，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求真的人，沒想到你竟然想要我渾渾噩噩的接受這個奇怪的世界。”薇爾后退兩步避開肯威的手。

        一束藍色的光芒劃過天際，亮度超過了紙醉金迷的街道。薇爾的目光落在了兩個“警察”身上，。肯威低頭沉吟片刻，微微的點頭，好像在深思熟慮后下定決心。

        “也罷，這件事你也需要面對，如果你相信我，就隨我來，我會告訴你我們當前面對的真正的危險，不過請做好與你看到的每一個人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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