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道別
拂曉聽到了這塵世間,他的未曾聽聞,那么陌生,又十分相信。
故事里的師徒二人陰陽兩隔,徒弟攜一盞孤燈尋著夢。一次次的重逢,一次次的死別。
那么荒謬,那么執(zhí)拗,那么勇敢
故事聽完了,遲暮的酒也都喝的一滴不剩,遲暮熏熏然間說的最后一句話,字字含糊,拂曉聽的清澈,“師尊,拂曉,和我回家好不好?”
一滴眼淚砸在遲暮臉上,拂曉才發(fā)覺不知何時,遲暮已經(jīng)枕在他的腿上,睡去了。夜里高處的風(fēng)有些兇,吹的臉頰涼涼的,遲暮往他懷里鉆著,身體蜷縮起來。
一覺醒來,拂曉不在,正午的陽光直晃眼,遲暮揉著吹了一風(fēng),隱隱發(fā)疼的頭,翻墻下去。
遲暮記不太清昨夜里都說了什么,也沒有動身去尋找拂曉的身影。又在這城中陪了男孩兩日,才慢悠悠的帶上面具回去。
重陽的秋菊從城中家家戶戶的窗前開到后院的木亭外,開往山間的農(nóng)田旁,俯身細(xì)細(xì)嗅去,淡淡的花香透著層層清涼。
剛進(jìn)院中,就被傳喚去了蚩命堂,遲暮推門進(jìn)去。
門中只有清禪一人,遲暮關(guān)上門向他微微見禮道:“使者。”
“遲暮,你來了。”清禪用杯蓋慢慢撇去盞中茶沫,喝下一口才抬頭道。
“是,您找我?”遲暮問道。
“這個任務(wù),你去做。”清禪把桌案上的卷軸隨手丟給遲暮,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遲暮不解,但還是打開了,長長的卷軸上卻只寫了兩個字:“拂曉。”
“嗯,去吧。”清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看著他淡淡的道。
“為何?”遲暮道。
“拂曉入蚩齋十一載,你所接的任務(wù)不過是他的冰山一角,這樣的人,早晚都要淪為他人的任務(wù)。”清禪瞇著眼。
“可”遲暮還想說什么,清禪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你不也正需要一次道別么。”一個問句,清禪卻肯定的說出。
“我正需要一次道別?”遲暮呢喃著,反復(fù)思索著這句話,手指無意間攥皺了卷軸的邊緣。
再抬眼,清禪已經(jīng)離開了。
往日里繁亂的蚩命堂,此刻只有他一人,只剩下他一人。
遲暮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行囊,換成了一袋碎銀子,拎上佩劍,把面具丟進(jìn)山下的河水里,看著它慢慢沉進(jìn)水底,騎上那匹陪了自己幾年的馬。
他把銀子給了婦人,蹲下身來看著男孩,“我要走了。”
男孩不懂,他不是幾日前才來過,怎么又回來和他道別?
“是要很久才會再來看我?”
“或許很久,或許,不會再見了。”
“那我可以想念你么?”
“可以。”
“那我想見你怎么辦?”
遲暮把男孩拉進(jìn)懷里,“如果你想見我,就在思念的時候去看看夜空,我躲在星辰的身后,悄悄陪著你。”
“為什么你要去星星上?”男孩歪著頭不解。
“因為,我喜歡月亮,可月亮掛在天上,永不墜落,我只能攀上星星,去追尋他。”
拂曉換下了那身沉重的玄衣,面具落在腳邊的地上,看見遲暮的那一刻,眼里還是出現(xiàn)了詫異。
“你這樣,很好看。”遲暮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從前,他是如何穿著?這樣?”拂曉擦著劍的手微微停頓,問道。
“是。”遲暮如實答道。
“那,很巧,我也喜歡這樣穿著。”拂曉抬眸對上遲暮的視線,“你對他,到底是什么感情?愛么?”
“愛。”遲暮有些自嘲的笑笑。
“那我呢?”拂曉道。
“愛。”遲暮不笑了。
“是因為我是他?可我若不是呢?”拂曉挑眉看他。
“梨花與劍,靛青衣墨發(fā)不見冠,無論多少次,在何處,你都未曾變過。”
拂曉把手里的劍放到桌案上,推到遲暮面前,“沒曾想到,來的是你。”
“我把面具丟了,你敢么?”遲暮手按壓在劍上。
拂曉站起身看著他,琉璃瞳里讀不出色彩,良久,他伸手把被風(fēng)擾亂的發(fā)撫回耳后,輕輕勾著唇角道:“早已是泥潭中的人了,不要妄圖將我拉出去。”
遲暮不言。
拂曉走過來用指尖挑起他的臉,讓他仰望著他,“乖徒,我這么喚你,你可會歡喜么?”
遲暮瞪大了雙眼。
“我這半生,壞事做盡,殺戮屠盡,拉不出來了,只會越陷越深,阻止我的唯一辦法,就是完成你的任務(wù)殺了我,如何?你舍得嗎?”
拂曉的笑一下一下劃在遲暮的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
“我突然很想重新開篇,又悔了你未能早些出現(xiàn),那些你口中所言,我忘卻的記憶,我仍無法代入,但”拂曉指在自己的心口,“這里告訴我,言無所假。”
遲暮的喉嚨有些發(fā)澀,只能哽咽的吐出他的名字:“拂曉。”
“我沒有重新開篇的機會,你卻會有新的一場夢。人無來生,事無三轉(zhuǎn),若有,換我來找你。”
“我還你。”
———
遲暮盯著清檀一日又一日:
清檀是二十幾歲便渡了仙劫,樣貌停在那時,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幾歲了;
清檀去授課他就坐在第一排盯著他看,輕聲輕氣教著孩子,一點都不嚴(yán)肅;
清檀在堂上和前來參拜的外門訓(xùn)話,遲暮跟在沉雪身旁,嘀嘀咕咕的不停說著他沒有一點威力;
清檀搖著扇子,坐在案邊聽沉雪匯報一日事宜,遲暮不知從哪裁來一塊黑布扣在了他頭上
“遲暮!你要造反啊你!”清檀終于忍不住氣了,站起身一扇子把遲暮掀翻。
遲暮坐在地上皺著眉,“對,對,對,你再生氣一點給我看。”
“你,你,你!”清檀氣的說不出話,你你你了半天,又安穩(wěn)坐回去。
“哎,別停啊,你配合一下。”遲暮焦急道。
“你瘋魔了不成?你要干嘛,直說。”清檀撫正自己那撮粘上去的假胡須道。
遲暮走過去,把他胡須拔下來,貼在桌案的毛筆上,在清檀眼前晃晃:“老頭,你整這個干嘛?”
“小兔崽子,你活的不耐煩了是吧?”清檀想奪回來,遲暮立馬抽走,“你到底做甚?我?guī)煹苓沒活,你跑回來折騰我做甚?我告訴你,夢還生之所以叫禁術(shù),它便是不會給你后悔的機會,再有三百年內(nèi)不成,你且等著魂飛魄散吧!”
遲暮丟掉粘著胡須的毛筆,乖乖坐好,收起表情嚴(yán)肅道:“我在夢里,見到了你。”
“我?”清檀意外道。
“是你,但又不像你。”
“溪亭山這么大,我每日都快忙死了,可沒空摻和進(jìn)你夢里。”清檀撇嘴道。
“唔,奇了怪。”遲暮道。
“這禁術(shù)在世間幾千余年,卻從沒有真正完成過他,夢里有什么,自然沒人可以看透。”清檀故作深沉的說道。
“哦。”遲暮敷衍的點頭。
“上一靈魄入體很久了,你怎么沒有出去?”清檀想問他是不是想放棄了,又沒問。
遲暮低頭把玩著自己手指,搓搓指尖道:“許是,他生我氣了,一直不肯露出氣息,讓我尋去吧。”
“那就且等待吧。”
遲暮沒再去煩清檀,回到晨曦臺住下。
樹下練劍,泉邊習(xí)靈,月下賞燈。
引渡燈安安靜靜讓他賞。
小飯?zhí)美镄聛淼牡茏樱t暮不認(rèn)識,自然他們更不認(rèn)識遲暮,恭恭敬敬的喚著他師伯,再小心的問他喜好吃什么。
遲暮簡單說了幾句,又和他說了另外一堆。
“那拂曉師祖何時歸來?”小弟子們小心翼翼的問著。
“不急,你們多按我說的練,你們學(xué)會了,他就回來了。”
有時夜里難以睡下,敲敲主殿的房門,遲暮再打開門,讓自己進(jìn)去,躺在那榻上,把引渡燈放在枕邊,哄著自己入睡。
藏書室在這些年重新搭建了幾次,比從前高大寬闊了不少。無頌先生也在很多年前仙逝了,現(xiàn)在守著這里的是當(dāng)初被抱在懷里的師弟。
師弟叫聽默,不喜言,旁人和他說話,他只靜靜的聽,更不見笑臉和多的神情,和幼時大不相同了。
院中的那顆樹,每過幾年,沉雪就會帶弟子來以靈力維續(xù)它,它很老了,枝干上的粗糙全是歲月的痕跡,卻仍驕傲的屹立在那里。
仿佛是在支撐著整個晨曦臺,明艷絢爛,冷寂而孤獨。
溪亭山上的人在變,一花一屋在變,樹下的石案沒變,禁地的冰室沒變。
那人仍在睡著,不肯變。
日出日落,匆忙的生活歸于平靜,遲暮卻慌了神。
燈燃的好好的,未曾有熄滅的跡象,又不愿扯出一絲聲響。
遲暮拎著燈坐在冰床旁,拉著他的手,“你可是生氣了?”
“怎么不讓我尋你了?”
“又是一個百年了。”
“你不愿醒來看看這塵世了嗎?”
“看看清檀,看看溪亭山,看看晨曦臺。”
“山谷的梨花又開了,你想不想帶我去看?”
“”
不知念了多久,遲暮靠在那里睡著了,他沒看見,一團(tuán)藍(lán)色的魂光不知從何處飛來了。
輕輕飄到遲暮的臉頰上,像是一個人戳著他問,這里這么冷,怎么如此貪睡。
飄了一會兒便鉆進(jìn)了燈里,銀鈴聲輕輕響起,喚著遲暮一步踏進(jìn)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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