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亂起(一)
唐斌仰面朝天,呈一個大字躺在稻田里。
他胸脯劇烈起伏,如同一個年邁的老人,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郡主走了。她來得突然,像戳出河面的冰峰。太陽出來,她又消失在和風中,無影無蹤。
他想到他再也不能見到她。他想象她回去王府,出嫁,生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尊貴幸福地過完一生。
他想著,他還沒來得及向她坦白,他每天上山砍柴,幫村民補雞圈,修豬籠,給他們讀農書,他忍住求知的渴望,花很多很多時間在這些雜事上,她柔聲勸他,厲聲斥他,都不愿改悔,是他有私心。他不想她的劫煞那么早那么早就結束,他貪婪地、無恥地,想把這段時間拉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他想著,他還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個阿“瀅”,是迎,還是瑩,還是盈……他在書中遇見所有相同發音的字,都像做賊一樣,聲音放低,從口齒間輕輕滑落,“唉,阿瀅!”
他花了一小半會兒,閉上眼睛,感受身下泥土消融腐爛的氣息。春草年年生。春草歲歲綠。他人生的春天卻已經結束。
他往回走得很慢,走到家的時候,忽然覺得家里很靜。
唐梅躺在廚房地面,皮膚深紫,雙眼緊閉。在她身邊,散落著一把菜刀,一條被砍成三四截的草莽子蛇。
扁扁的三角蛇頭掛在她左手臂上,尖牙刺透夾襖。
唐斌奔過去,扯下蛇頭,解開夾襖,挽起袖子,看到兩個深深的血洞。他找來一條汗巾,用力扎在唐梅上臂,打了個死結。
爐子里有火,燒著開水。他取來一把尖刀,在火上兩面烤熱,又調了一碗鹽水。拿尖刀迅速劃開兩個血點,紫黑色血液流出來。
唐梅一聲痛呼,悠悠醒來。卻手足無力,只能喊一聲,“哥哥”。
“小妹忍一忍。”唐斌滿頭大汗,扭頭朝她笑笑,“哥哥待會兒給你做糖人。”
鹽水倒在傷口上,唐梅痛得再次暈過去。
傷口不再流血,顏色卻仍是黑的。唐斌把她手臂舉起來,就著傷口,用力吮吸。
吐出十來口污血后,傷口終于恢復鮮紅色。然而唐梅仍舊昏迷,臉色灰敗。
他把爐火燒旺,鋪好干草,把唐梅放在上面,又去兩邊房間,把能找得出來的被褥都抱來,蓋在唐梅身上。轉身匆匆出門。
天寒地凍,草枯木凋的季節,藥物極其難尋。他在田間地頭找了半天,又去附近人家問了,總共找到些忍冬藤,干菊花、生大黃、半邊蓮,拿回家煎了,喂唐梅喝下去。
幸而有兩個大娘跟來幫忙,沒先前那么手忙腳亂。
正一點一點給唐梅喂著藥,外頭傳來連天價的敲鑼聲,高亢急促。
蘇大娘大吃一驚:“這是莊里示警,召集男丁集合的鑼聲。是進來賊人了?還是山上下來野豬狼群?”
陳大娘正好有空,心急地跑出去打探,很快帶回來兩個消息。
一個好消息。郡主他們回來了。
一個壞消息。他們遇見賊兵,一路逃回來的。
黃桂兒來探望唐梅,順便通報最新消息。
郡主他們本打算在縣城靠岸采買,然而碼頭上一片混亂,船只被賊人征用,貨物被劫掠,貨主被殺,拋尸水中。
賊人劫了貨物,分給腳夫和苦力,聲言分了貨物的人,去留隨意。當場就有不少人加入賊子隊伍。
崔瀅和崔浩站在船頭,遠遠觀望碼頭上的喧嚷。水面紅了一大片,尸體起起伏伏,塞得航道不通。
照崔浩的意思,他們四條大船,立即沿水路往下,徑往池州而去。這些賊子不過是烏合之眾,不諳水戰,定然不會追趕。崔瀅反問,田莊怎么辦?崔浩聳聳肩。這兩年天時不好,流民四起,今年鬧得特別兇。府里的進項本就預著要少一半。
崔瀅詫異,我問的是人。
崔浩哦了一聲,似是意味深長。郡主如有特別放不下的人,小弟這就派人,替郡主接來。
崔瀅不理他,回頭命令艄公,全速往回趕。
賊兵每到一處,必定遍搜糧食。田莊算是遠近村莊里較富庶的所在,又有王府背景,定然逃不出賊兵的燒掠。糧食被搶走,莊戶們怎么活得下去?若是被賊兵挾裹著,從了賊,當了兵,將來朝廷平亂,更是只有死路一條。
根據她前世的記憶,這場亂事應該很快就會被平定。
崔浩見她下定決心,也不爭執。回到船艙,認真跟她商量:如今咱們共有三十五個侍衛,一百二十三個船工,就這么點人手,怎么跟賊兵對抗?
崔瀅回答之前,先好奇了一下。你似乎不怎么害怕?
崔浩輕聲笑笑,溫柔地說,你是姐姐,長姐如母。我自然該乖乖聽你的。
崔瀅被他春水樣柔軟的語氣激出一身毛汗。沒好氣地解釋,你已經說到一點,賊兵不慣水戰。田莊在桃花河河灣,面水背山,易守難攻。
等崔浩回到田莊,在曬谷場上見到兩百多個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精壯男子,倉庫里堆滿弓箭樸刀,才真正明白崔瀅的底氣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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