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府(十六)
錢夫人回府后,日日吃齋禮佛,果真如同個天生啞巴一樣,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凡事但微笑稽首而已。
崔瀅只在她初回府那日,在王妃的和雍堂見過她一回,眾目睽睽,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問。
她還沒來得及想出法子,接近形同自我幽閉的錢夫人,青州城里又發生一件全城哄傳、市民奔走相告的奇聞,主角卻是她——圣上新封的寧華郡主。
那日她剛去和雍堂請安回房,海月挑簾子進來:“姑娘,大門外有個叫琴兒的丫頭,說是州學陳教授家的,她們家姑娘有急事,讓她來見你。門上的小子不敢作主,特地讓人進來問:姑娘是見她不見?”
崔瀅眉一挑:州學?教授?是陳嬌娘?
那日在錦繡園的后事,她已經聽山月說過了。
眾家姑娘撲蝶時,一時都鬧發熱發汗,大衣服盡皆脫了,放在穿廳的長案上。陳嬌娘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放衣服的時候,獨獨把那一件青色粗布長襖推到花圃里——那是唐家家破之后,唐斌為他妹妹新添的冬衣。
唐梅回來看到,一時完全忘了自己在青州,在一座大家閨秀云集的華貴園林,參加一場富貴風雅的閨中活動。
她似乎又重新回到周家村,回到田莊,回到她出身的鄉野。她一頭沖過去,把陳嬌娘撞翻在地,騎在她身上,狠狠地咒罵她,重重扇她耳光。
眾人回過神來,卻都不敢上來拉這個發了瘋似的小獅子,只敢在一邊苦勸:別打了,別打了。快來人,把她們拉開。
陳嬌娘的乳母顧大娘聞訊闖進來,仗著自己力大,扯著唐梅頭發就要把她拉開。黃桂兒一看唐梅要吃虧,丟了手里捏的蝴蝶,尖叫一聲,撲上去抱住顧大娘的腰,又打又抓。
在場的大家小姐們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個個張口結舌,看得呆住,連眼睛都忘了眨一眨。
正好崔浩經過,聽到動靜,又碰上卞家大嫂出來叫人,被央去救急。
他進去拉開兩邊,問明原因,也不顧陳嬌娘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嬌小姐,聲色俱厲,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什么“不恤窮人”“仗勢欺人”“欺壓良善”等罪名劈頭蓋臉給她安上。
捏著帕子在一旁看熱鬧的閨秀們心里掀起滔天大浪:東陽王府的二公子幾時在眾人面前如此失態發怒?這要不就是陳家姑娘跟他有宿怨,要不就是陳姑娘欺負了二公子看重的人。
若說是前者,陳姑娘這兩日剛到青州,如何能跟王府二公子結怨?
若說是后者……
眾人看向唐梅的目光頓時不同了,欣羨嫉妒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可惜唐梅正抱著哥哥做給自己的長襖,心中痛悔交集,眼中含淚,沒顧得上向她們看上一眼。
陳嬌娘莫名其妙挨了一個陌生男子教訓,氣得頭上金釵亂顫,兩手叉腰,就要跟崔浩對罵。
顧大娘聽旁人說起崔浩身份,忙拉住她,把她護在自己身后,自己替她出頭:“二公子,我們姑娘初來乍到,有什么做得不對的,這里有許多姑娘嫂子,盡可以教她。二公子一個男子,貿然沖進來,對我家姑娘大呼小喝的,這成什么體統?”
陳嬌娘這會兒也知道了崔浩身份,從顧大娘身后轉出來,怒道:“我不過是想著,這兩個鄉下丫頭,好不懂規矩。明明是王府的客人,是郡主的客人,出門見客,卻偏穿得這么孤寒,說出去像什么話?難道東陽王府和寧華郡主就是這么待客的嗎?我今日已經見過郡主,郡主爽朗,絕不是這樣小氣不懂禮的人。定是這兩個鄉下丫頭矯情,我這才想著幫郡主一個忙,找個機會,讓她們把身上衣服換了。這算什么欺壓良善?”
崔浩一指唐梅:“你看看她傷心的樣子,你以為這件衣服就只是衣服?那是她兄長留給她的念想。她兄長如今陷在賊營,生死未卜。就這么個念想,你卻橫加輕賤,由此可知,你是個如何天性涼薄無心的人。誰若將來娶你為妻,簡直是倒了八輩子大霉。”
他對于不相干的人,向來沒有什么多余情感。所以自然不是對唐梅的思兄之情有什么感同身受,不過是借她打擊陳嬌娘罷了。
唐梅聽到他為自己強硬出頭,不由得心中激蕩感動,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崔浩朝她點點頭,露出點笑意。
黃桂兒高喝一聲彩:“二公子說得真好。就是這樣。郡主姐姐都體諒唐梅姐姐的心意,從不勉強她換衣服。你算什么東西?就敢這么替人做主?”
卞家嫂子見事情差不多了,連忙跑出來做和事佬。一邊讓仆人來請崔浩去北邊的馬場策馬散心,一邊親自安排幾位姑娘梳洗。
又特地命人叫來最巧手的漿洗上人,讓她把唐梅的長襖仔細洗干凈。等來日晾干,務必完好如新地送回王府。正好卞家姑娘們最近剛做好春衣,且還沒上過身,就委屈唐姑娘這兩日暫時將就。
一邊也不冷落陳嬌娘,專門讓人去鋪子里取了最好的傷藥和脂粉來,重新為陳嬌娘勻粉上妝。
不過片刻間,方方面面都照顧得周到,讓人心里慰貼,再挑不出半點刺來。
于是這場風波總算停歇。
山月講完,又小聲笑道:“聽說陳姑娘回家后,跟她爹發下毒誓,今生一定要嫁一個比咱們二公子優秀百倍的夫君。”
崔瀅不由得失笑。也罷,自己也算是替他們二人解了一樁孽緣,但愿嬌娘不要重蹈上世覆轍。
這會兒她為什么派人十萬火急來找自己?連張帖子都來不及寫,巴巴地一定要人進來面說?
崔瀅一邊心中揣測,一邊忙讓人傳進來。
琴兒還是個總角丫頭,一臉稚嫩,說話卻有板有眼:“姑娘命我來告訴郡主,今日我家大老爺去衙門拜見知州老爺,正好撞見有人去遞狀紙,卻是樁婚姻官司。男方想要退婚,理由是他那未婚妻子不守婦道,在外奸宿姘夫,還又伙同奸夫,想要謀害本夫,可謂喪盡人倫天理。”
海月聽了,又是氣憤:“世上竟有這樣惡毒的婦人?”,又是疑惑,“這種丑事,你們姑娘干嘛巴巴地來告訴我們?這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琴兒看看她,又看看郡主:“姑娘說,那個狀紙上寫的本夫叫做蕭明顧,是京城人氏,家在城南安遠侯府。”
“什么?!”海月回過神來,臉色煞白。咬緊牙,伸手摸摸懷里的匕首,生硬地說了一聲,“姑娘,我去看看廚房的紅豆羹熬好沒有”,拔腿就往外走。
“回來。”崔瀅正忙著分析這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一眼見到她咬牙切齒的怒容,忙把她叫住,“你想去干什么?想做為主復仇的刺客?還是手刃奸賊的女俠?”
海月被姑娘叫破心思,立在當地,卻也不愿就此放棄,咬著牙:“姑娘,我替你殺了那個知人知面不知心、忘恩負義的狗賊——”
她還沒說完,院子外頭傳來一陣喧嚷:“郡主在嗎?王妃請郡主過去和雍堂,有要緊的事情,片刻耽誤不得,趕緊告訴郡主。”
這頭還沒說清楚,那頭又有另一路人也闖進院門,“王爺叫即刻傳郡主去格思堂回話。”
這一下子,從外頭涌進來二十來個人,都擠在外院的□□上,滿滿生生,各自出言催促,一時吵嚷不休。
清搖小筑里頭原有十來個丫頭內侍,此時不禁放下手里的掃把或針線,站起身來,彼此悄悄交換眼色,人人臉色都不由得白了。
數日前,側妃院子里也是這般,好沒來由地突遭了橫禍,錢妃被罰去家廟,內侍丫頭也一并攆了。如今錢妃回府,之前已經發賣的卻星流云散,再也沒法回來。
一片喧嘩聲中,崔瀅高挑身影出現在花階盡頭的臺階上。
她披著一領大紅色織金妝花云錦披風,秀發挽就飛仙髻,發髻上插著今早新摘的柰花。
柰花似雪,鴉發如云,襯著她杏核眼越發黑亮,芙蓉面似有微光。
她長長柳眉一挑,聲音淡淡,朝□□里競相喧嚷的人說話:“王妃不便去格思堂,煩請各位多跑個路,上覆王爺:我先去和雍堂,拜見王妃。王爺若是著急,也請在和雍堂一并相見。若有忤逆之處,我當面向父親謝罪。”
這安排倒也合理,□□上眾人息了爭論,格思堂來的人匆匆回去復命。王妃的人卻擁了崔瀅,前呼后擁地齊齊去和雍堂。
王妃得了消息,知道東陽王隨時會過來,早屏退眾人,獨自一人在錦榻上等著。
這會兒哪里還讓崔瀅見什么禮,一把拉過去摟住,在她耳邊急急問:“瀅兒,你跟母親說實話,你在田莊這些日子,可曾遇見什么心儀的男子?是否做出什么首尾,叫人抓住把柄?”
崔瀅搖搖頭,還沒來得及回話,外頭傳來一疊聲地:“拜見王爺!”“快告訴王妃,王爺來了!”
鳳額繡百花圖樣的重錦垂簾被人一把摔起,東陽王大步走進來,鐵青著一張臉,一見崔瀅,厲聲喝問:“我問你,你在田莊一住數月,究竟有沒有不顧廉恥,與野男人行茍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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