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均天大王(十八)
“他們又想做什么?”
她說著話,尖哨子耳朵忽然一動,手上硬餅子一扔,合身撲上來,將她壓在身下。
崔瀅猝不及防,忍痛問道:“怎么了?”話音未落,空氣中傳來凄厲的破空之音,近在咫尺。
緊接著是一聲噗地悶響,有溫熱的液體濺落她臉上。四周響起警哨,義軍紛紛躍起,大喊:“狗賊偷襲!”片刻之后,傳來刀劍相交的聲音。
尖哨子咒罵一聲,從她身上挪開,坐到一邊。
崔瀅翻身而起,先快速環顧一周,不遠處的草垛后頭,一群黑衣人正拿著長刀,與義軍交手。他們身手矯健,雖然只有十余人,卻在義軍圍攻下不落下風。好在王府侍衛與廂兵很快加入戰團,黑衣人寡不敵眾,向村落方向且戰且退。
崔瀅松了口氣,回頭檢查尖哨子傷勢。他已經半脫衣服,露出瘦削結實的肩頭,一支鐵箭深深刺入肩胛。
崔瀅單膝跪倒,伸手過去,想要替他把箭頭□□。
海月驚惶:“姑娘,小心你的手!”
尖哨子也看著她微笑:“不用勞動郡主——箭尖有倒鉤,你力氣不夠,在里面拖拖拉拉,我要痛死過去!
崔瀅見他還能說笑,擔心的心情稍減,停下手,看他舉起右手,捏住箭尾,瞬間發力,往外帶出一大團血肉。
唐梅在醫館呆過,見過哥哥處理傷員的方式,割了一片衣襟下來,替他緊緊裹住包扎。
遠處叱咤聲頓住,王展策馬奔回,馬匹尚未停穩,他在馬背上急切道:“來人抓了村民做人質,要我們放他們走?ぶ,怎么辦?”
崔瀅站起身子:“放他們走。讓他們帶句話回去:世受國恩而敢首叛者,當為天下公敵!
王展一字字重復無誤,領命而去。唐梅等人好奇地盯住崔瀅,黃桂兒問道:“郡主姐姐,那是什么咒語嗎?”
崔瀅好笑,敲敲她的小腦袋:“想什么呢?我扮神棍嚇人么?”
尖哨子額頭上冒著大滴汗水,忍痛問道:“郡主認為,這些人就是你方才所說的黃雀?是桂州來的西軍?”
“不錯。朝廷病急亂投醫,把西軍調來對付義軍,卻沒想過西軍是本朝為數不多的精銳,一旦入關,便如蛟龍入海,誰知道他們有什么自己的打算?”崔瀅神色沉重,“我那句話,也不過是虛詞恫嚇,但愿能阻得他們一時半刻。”
黃桂兒眼睛一瞪:“他們也想造反?可是,均天大王他們是因為吃不起飯,沒有活路才造反,這些什么西軍也是為了活下去嗎?我明明看他們個個人高馬大的,應該不缺吃穿啊。”
崔瀅聽她言語天真好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嘴角勉強牽動一下,摸著她腦袋,聲音沉沉:“各人有各人的理由。有人是為找條活路,有人是要爭權奪利,自己做皇帝!
“那,是會打仗了嗎?我以前聽夫子講過兵禍連天的亂世,沒有吃的了,只能吃人,吃尸體,甚至吃自己的孩子老母!秉S桂兒身子瑟縮一下,海月也被她嚇得臉色慘白。
唐梅斥道:“瞎說什么?人肉怎么能吃?”
崔瀅朝她溫和地笑一笑:“人肉也是肉,餓極了自然也是能吃的!笨刺泼芬荒橌@恐樣,微微一笑,又安慰她們:“也不一定就走到那個地步。如今看來,霍英仍有顧慮。西軍雖然精銳,然而關外尚有北軍可堪敵對。若是朝廷再調北軍入關,兩強相逢,他未必能有勝算!
“再說,我剛才那句話也并非完全虛詞恫嚇。所謂大義名分,他終究是要考慮的。自古以來,首叛者多半沒有好下場,不過成為后來者的墊腳石罷了。霍家數代忠義,真要下定決心反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尖哨子皺起眉頭,努力跟上她的思路:“也就是說,西軍如今駐守桂城,就是打算觀望大局,等著將來的變局出現?如果淶州不降,各地起義之勢越演越烈,他就可以趁亂出手,火中取栗?”
“不錯。這也是為什么,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破壞朝廷招撫之策。”
黃桂兒兩道稀疏的眉頭皺得緊巴巴的,忽然插嘴問道:“郡主姐姐,你剛才說這些人是西軍,還有北軍是在關外,朝廷把他們放在那里,一定是為了對付什么可怕的敵人吧?他們要是都跑走了,那些邊境上的敵人攻打進來,那可怎么辦?”
尖哨子掉轉頭,愕然看著她。
崔瀅也十分意外,微笑道:“桂兒,難為你小小年紀,竟然一下子看到關鍵!彼Z氣再次沉重,“你說得不錯,我剛才說的,都還算是中原內亂?墒莾蛇呹P防一旦松懈,導致異族入侵,那就是天下大亂,亡國滅種的危機。”
“五胡亂華?”黃桂兒倒抽一口涼氣。她聽夫子講史,對這一段尤其印象深刻。
人聲開始逐漸喧嚷,王展等人處理完偷襲之敵,正往回走。
尖哨子趁崔瀅轉身迎上去之前,低聲道:“郡主,我懂了!
崔瀅站住腳,回頭看他一眼:“你明白了?為什么盧尚書力主招降,而唐大郎欣然同意,我也愿意一力促成?因為你們的堅持,最終只會成為野心家的借口。他們會借著打擊你們的名義,把這座四處漏風,卻還能勉強遮風擋雨的房子撕成碎片,讓天下人都無家可歸。”
到了下半夜,海月等人已經歇息,崔瀅輾轉難眠,干脆披衣起身,挑燈看書。究竟也看不進去,手里雖然執了書卷,卻只管怔怔對著燭光出神。
車外傳來急促的扣壁聲:“郡主。”
崔瀅披上狐裘,跳下車,見是一個義軍頭目。他低頭道:“尖哨子讓小人來告訴郡主一聲,箭上估計有毒。他現下開始發燒,估計傷勢不好。我們分派幾個人,先送他回城治療。”
崔瀅咬住嘴唇想了想,明日只剩下一半路程,隊伍里有三方勢力相互監督制衡,應該不會鬧出卷攜私逃的問題。王展跟王府侍衛和義軍這邊說起來都有淵源,又向來信服于她。有他坐鎮,應該不會胡亂挑事。再說唐梅也還在,她這個均天大王妹妹的身份,也還是能夠讓義軍對她有所尊重。
研判之后,斷然道:“我跟你們一起走。”
那人一怔:“郡主不必……”
“尖哨子是為了救我受的傷,我需得眼看他平安,心里才過得去!
那人看了她一眼,心想,這郡主倒還講幾分人情道理,不像是傳說中那樣冷血無情的人。態度緩和了一些:“既是如此,郡主準備妥當,便請過來。”
崔瀅點點頭,回身上了車,叫醒海月,交代了幾樣事情。又騎馬去廂兵處,找到王展,一一交代清楚。立即去了義軍營地,時機正好——他們將尖哨子扶上馬,正準備出發。
尖哨子已經接近昏迷,聽說她來了,慢慢睜開眼皮,向來淡漠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郡主,對不住,到底還是讓你欠了我的帳。你也想賴賬嗎?”
崔瀅杏核般的眼眸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還有句話你沒聽過。欠債的最喜歡債主一命呼嗚,所有債務一筆勾銷。你若想討債,就給我好好活著。興許能看到我還債的一天。”
尖哨子含笑嘆了口氣:“難怪世人說,欠債的都是大爺!焙仙涎,昏睡過去。
數人輕騎快馬,天色尚未大亮,已然趕到淶州城下。正逢城門初開,一行人通報畢,將尖哨子護送到城中醫館。郎中見是義軍將領,不敢怠慢,連忙從床上起來,挑燈細查傷口。
義軍替尖哨子揭開衣袖,崔瀅倒抽一口涼氣。他肩頭箭傷處高高腫起,皮膚呈紫黑色,油光發亮。
郎中看了直皺眉:“這位將軍是金創外傷,小人擅長內科,這等刀劍傷不甚拿手,如今只好外用金創藥敷著,再煎些退燒藥,且看能不能奏效!
崔瀅等他開完藥,找了他私下詢問:“他可有生命危險?”
郎中摸著胡須,為難道:“小人不好說。他這兩日高燒不退的話,只怕熬不過去。軍中可能有些急救手段,但小人日常多看些腹瀉嘔吐之類的內癥,不曉此等手段。”忽然眼睛一亮,撫掌道:“對了,聽說現在這位均天大王也是醫道中人,若是姑娘求得他來,說不定能有回春之術!
崔瀅啞然半響,方道:“多謝大夫指點。”
本想找個人去唐斌處報信,又不免苦笑。難道他來了,自己還能特意避開不成?眼看尖哨子服藥之后,氣息稍微沉穩一點。下定決心,親自走一趟。
正如她對王妃說過的,她向來喜歡迎難直上,不給自己逃避的機會。既然兩人見面總難免尷尬,不如就讓這份尷尬來得更早一些。
唐斌仍舊住在老地方,崔瀅騎馬到達時,天已大白,街上開始有了四處走動的人,有人叫賣朝食,有人取板子打算開門,有人推著獨輪車,沿街賣城外新發的野菜,甚至有人賣一簇簇杏花桃花李花,帶著露珠,粉白嬌嫩。
唐斌住處雖談不上門禁森嚴,卻也有幾個人守在門口,正就著面湯吃餅子。認出這位曾經的“唐穆姑娘”來,不免神情古怪。
崔瀅舉步往里走,那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拿不準該不該阻擋。
就這么一錯眼的功夫,崔瀅已經走了進去。幾人干脆放棄,嚼著餅子只當沒看見。
橫豎奉三娘子還在里面陪著大王,不管是唐穆也好,或是什么朝廷的郡主也好,論身手,那都不是三娘子的對手。
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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