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心隱當時瞪大了雙眼,伸手接過劍鍔,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他摩挲那冰冷的鐵塊上熟悉的花紋,心中一時間思緒萬千。
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轟然崩塌,自己壓抑了幾十年的回憶全都浮現。
他手腳不可抑制顫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朝著大腦涌去,心隱看著項星河跪在自己面前,表情懇切的在說話,他卻什么都聽不見,耳邊只剩刺耳的轟鳴聲。
他幾欲落淚,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覺得喉嚨發緊,什么都說不出,只覺得天旋地轉,最后只得無力的癱坐回椅子上。
項星河跪地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低頭靜靜說道:“心淵道人張本奇,是我恩師。”
心隱胸口起伏,深深地呼吸,隨后顫抖著聲音說道:“竟然是他……竟然是你……造化弄人啊。”
他說到后來,眼睛泛紅,眼淚搖搖欲墜。
齊憐南看著心隱大師,不知為何也跟著流下眼淚。
她眼中的心隱,雖是滿頭銀發,但是一直精神矍鑠,心思純凈,對人總是一副笑瞇瞇的老頑童形象,似乎他行走江湖,從沒有不堪回首的過去,也沒有不能提起的傷痛,好像他自打出生就是這么開心似的。
但現在,她看著心隱大師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這個七十多歲的古稀老人,仿佛此刻才顯示出他的孤獨與脆弱。
心隱看著項星河,嘴中不住呢喃著‘造化弄人’‘師兄’‘大哥’之類的話,最后竟真的嗚咽著流淚。
項星河見狀,想起師傅臨終前的叮囑,心一橫,將內力灌注右手,化作一把無形的手刀,一咬牙,沖著自己左肩揮去。
齊憐南見他動作,驚呼起來,正準備上前,卻見心隱比她動作還快。
心隱在他凝結內力的一剎那就回了神,見他有此動作,一瞬間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趕緊用內力護體,伸出雙手攔住了他這一刀。
心隱練習神元心法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武學不精,此刻雖攔住項星河的手刀,卻也是震的雙手顫抖,失去知覺。
他癱坐在地,顫聲問道:“你這是為何啊?”
項星河將他扶起,沉聲道:“師傅已經走了,臨終前囑咐我說,他對師叔有大過,叫我下山尋您,尋到您之后自斷一臂當是替他賠罪。”
心隱聞言又哭泣不止,他坐地嚎啕像個五六歲的孩兒,邊哭邊喊道:“大哥,你怎么就走了,我連你葬在何處都不知道,你輕飄飄的化作孤魂一縷,卻留我一人在這人間受罪……”
齊憐南聞言默默拭淚,她從沒聽說過心隱大師說起自己的師兄,卻沒想過這沒被提起的師兄,竟在心隱大師心中占了如此的分量,能讓他如此失態。
隨后他又沉聲怒斥道:“張本奇!他就是算定了我心軟,不忍見這種自毀身體的場面,他就是欺負我心軟啊,張本奇!你到死了還要這樣算計我!”
心隱哭喊的悲痛不已,項星河也忍不住要跟著落淚,但想起師傅的囑托,他還是執意要執行。
他剛抬起手,心隱沖上來抓住他的手臂,哭道:“傻孩兒,此事與你何干啊,你何苦把那瘋子的胡言亂語當真。你是個苗子,是個天才,老道我不能看你自毀前程啊。”
項星河眼神堅定的說道:“師傅于我有大恩,師傅遺愿我豈能不從。”
他幾欲下手,都被心隱牢牢抓住,心隱留著眼淚顫聲道:“他自顧自的讓你向我認錯,卻不知我何曾怪過他,世人都說他為情癲狂,才犯下那屠村之過,但他是我師兄,又是我的親哥哥,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我豈會不了解他,他有苦衷,只是不愿說出口罷了。”
說完他又用力按著項星河的手說道:“孩兒,我從未怪過他,你停手吧。”
項星河聞言心中有些猶豫,心隱順勢將他扶起坐在椅子上,沉聲問道:“他可與你說過,為何要向我賠罪?”
項星河搖搖頭。
心隱目視遠方,回憶道:“我與大哥都是農家孩子,家□□有五子,我是最小的,大哥長我五歲,到了我五歲那年,有一黃衣老道去我們張家村收徒。”
心隱顫巍巍的伸出兩根手指:“兩升米,區區兩升米,從此我再沒見過爹娘。”他撇了撇嘴,下巴顫抖,眼淚又落了下來。
齊憐南哽咽問道:“怎有父母如此狠心,竟能將五歲小兒換米。”
心隱無奈說道:“那年鬧饑荒,到了冬天,村里一點余糧都沒有,方圓十里的樹皮都被肯光了,村里連老鼠都沒有一只。剛出生的孩子前腳餓死,爹娘哭上兩聲,后腳就扔進鍋里燉湯,我們一家七口人若沒有那兩斗米,怕是都要活活餓死。”
齊憐南又好奇的問道:“一人兩升米,您和師兄應該一共是四升啊?”
心隱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父母不會把大哥也送去換米,大哥那年已經十歲,能在家里干好多活,又能照顧我們這些年幼的弟妹,但當時我不肯離家,師傅背著我出門,我卻哭喊著讓大哥抱我。”
“數九寒天,我大哥披了我爹的斗篷就出門追趕我和師傅,我見大哥追出門,哭的更大聲了。”
心隱顫聲說:“大哥那時也瘦弱的很,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跑著,最后追到我和師傅身邊,將我從師傅背上抱下來,說要替我去,師傅說大哥年紀大了,已經不適合練功,但大哥抱著我不撒手,我也一直哭喊著不要離開大哥。”
“師傅與大哥在雪地里僵持著,最后勸大哥說留在張家莊最后也是餓死,不如跟他一起走,大哥想了想,把斗篷掛在路邊樹梢上,就走了。”
齊憐南問道:“下著雪的冬天,怎么不穿著斗篷,還要掛在樹上?”
心隱沖著她無奈笑了笑,說道:“家里窮,攏共就那么一件能御風的斗篷,大哥掛在樹上,一是告訴我爹說他也跟著師傅走了,二來我爹拿回斗篷回家還能穿。”
齊憐南知道自己的發問有些不知人間疾苦,抿了抿嘴,微微頷首,向心隱表達歉意。
心隱擺擺手,沒放在心上,接著說道:“后來在師傅門下習武,師傅嚴厲,我體弱,又沒有天賦,做的不好時常挨打。最后大哥自請說讓我只學心法,不必在學大小清河的招數,從此大哥為了不辱師門,日夜苦練,最后果真練得遠勝于師傅。”
“出來闖江湖的第一天,大哥就與我說:我們兄弟合力,定是天下第一。其實是因為大哥知道我只會心法,在江湖上并沒有自保的能力,他這么說,就是為了向我保證,他會時時刻刻在我身邊,像幼時那樣護我。”
齊憐南聽到這,心里已經有了些猜想,想必那心淵道人最后定是違背了誓言,離開了心隱大師身邊,所以才想著讓自己的徒弟來給心隱大師賠罪。
她方才一直聽著,只覺得這心淵大師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大哥,卻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能讓這么一位好大哥食言,放下自己保護半生的弟弟,跑到雪山上避世。
于是她忍不住問道:“后來呢?”
心隱輕笑兩聲,“后來?后來他被人迷惑心智,血洗北方徽州蘿陽村,遭世人譴責,伺候他給我留下書信一封,從江湖消失,在沒人知道他的去向,我作為他的師弟,替他背負了半世罵名,最后連他死在哪了都不知道。”
齊憐南聞言,趕緊看向項星河,見他眼含熱淚的聽著故事,她不住的朝著項星河使眼色,他才回過神來說道:“師傅葬在徽州的一處無名雪山上。”
心隱點點頭,低聲道:“竟也在徽州……”隨后貌似不經意的輕飄飄問道:“哪一年走的?”
項星河想了想認真回答道:“四年前的正月十七。”
心隱一言不發的坐了一會,最后對著項星河正色說道:“孩子,我與師兄的身世這么多年我是頭一次向別人說起,我愿意告訴你,是因為不想看你做傻事,我從不怪大哥,即使恨他,我也不會遷怒于你,大哥的當年的事情必定有隱情,他性格固執不愿與人多說什么,但你我需得好好活著替他向世人辯解。”
項星河認真的點點頭,心隱釋然又解脫的笑了笑,說道:“你能想開最好,回頭等齊家的事情了結了,咱倆一起去給他墳前上香。”
項星河關切的看著心隱,眼神里透露著擔憂,心隱知道他在擔心什么,說道:“你不必擔心我老道,之前不知他死活,我整日掛心,現在知道他在哪了,我這心里踏實極了,這回他可不能故意躲著我了,難道他能自己遷墳不成?”
他雖笑著說話,但齊憐南卻覺得他的眼神悲傷無比。
齊憐南臨出門前,回頭問道:“大師您后來可曾回張家村找過爹娘嗎?”
心隱背對她,干笑了兩聲,說道:“回去過,許是……兩升米也熬不過一個冬天吧。”
事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往洛塵閣走,齊憐南走著走著突然回頭,紅著鼻尖流著眼淚說道:“你今天能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都是因為心隱大師人好心善,若他也像旁人一樣,因為發生了那些事就埋怨他大哥,那你今天定是要失去一條胳膊了,你定要記得心隱大師今日的慈悲,日后好好報答他!”
項星河想擠出個微笑,動動嘴角,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他彎下腰,摸了摸齊憐南的頭頂,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晚項星河躺在床上,思慮萬千,時而是師傅臨終的面容,時而是心隱悲愴的哭喊,他不能入睡,最后干脆點了蠟燭坐在桌前。
此時卻忽然聽得徐府想起陣陣鼓點聲,一個驚恐的聲音喊道:“有人闖府!”
項星河聽到洛塵閣二字,眼神瞬間凌厲起來,披了件衣服,拿起床邊的破劍,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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