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隱聽到這里，便能猜到些當年事情的全貌，大哥并非是失心瘋一般的殘忍屠殺無辜村民。

        整個村子里發生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回事無辜的。

        就算是旁觀者，在這種事情上，不作為，就是在作孽。

        雖說以前做過的事情不可以再更改，但是現在起碼可以說心淵當年做過的事情，是有理由的。

        心隱向老人說明了自己這次來蘿陽村的目的，并試探著問了下老人是否愿意出門為心淵作證，倒也不是說希望他老人家去到武林大會的現場，只是由心隱出面寫一份陳情書，然后由老人按下手印作證就可以了。

        心隱說完，老人便沉默了，過了片刻他開口道:

        “事情剛發生的那幾年，我雖然對蘿陽村有恨，但是說實話，對你的那位師兄，我也是有恨得，他讓妙菱有了身孕，卻沒帶妙菱走，哪怕當時他有一絲的猶豫，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可能事情都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這話說得心隱有些慚愧，在自己的立場上，蘿陽村全是惡人，大哥殺了也不為過，但是在老人的立場上，確實是師兄和師兄的孩子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項星河與心隱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去。

        老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后嘆了口氣，說道：“罷了，幾十年的恩怨了，妙菱也不會再遭罪了，我雖不懂你們江湖中的彎彎繞繞，但若說想讓我給孩子他爹作證，我答應，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這話說出口，別說是一個條件，就算是十個百個條件，就算是他說想要天上的月亮，項星河都要去試上一試。

        “我想去看一眼當年的孩子。”

        這個不難，原本項星河和心隱的計劃中，也有找到當年的孩子這一項，二人便滿口答應下來。

        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十年，當年的孩子已經年近不惑，這戶人家從這個村里遷走之后，也在就沒了消息。

        諾大的徽州城想找到一個人是何其的困難。

        但是眼下是一定要找到才行了。

        老人見項星河和心隱答應了自己的條件，抬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到了，中午，便又背起昨天沒賣掉的柴火出門去了。

        現在還不到八月，并未入秋，他的柴火有時走上一天的路也未必能賣出去一捆。

        項星河看著老人蹣跚的背影，有些唏噓，真是‘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誰能想到一個路邊賣柴的耄耋老人，會背負著這樣沉痛的過去。

        項星河緩緩開口到：“師叔，走的時候留點銀錢吧。”

        心隱也擦擦眼淚，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銀票我都郵出去幫你買通武林大會的位置了，除了徽州那座宅子，你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

        “……那我回頭問問云舒他們吧。”

        -

        老人走了沒多久，云舒和梵清就背著草料回來了。

        云舒猶猶豫豫的想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是項星河叫他們二人跟過來，本就是想讓他們作見證的，便把剛才從老人那里聽來的事情和盤托出了。

        云舒氣的不能自已，恨不得穿越回當年的蘿陽村和心淵一起殺之而后快。

        云舒說了幾句泄憤的話之后，梵清冷靜的開口道：“那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到當年的孩子了。”

        項星河點點頭：“正是如此，還得勞煩兩位兄弟和我們一起尋找了。”

        云舒一擺手，說道：“這都是小事，項大哥就放心把這事交給我吧。”

        說罷就帶著梵清出門了。

        項星河和心隱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四人便分頭行動，想著先從蘿陽村找些消息，看當年另外兩家被托孤的家庭，與他們有沒有聯系。

        誰知這不問不知道，四人得知，當年被托孤的三個家庭在這村里都遭受了不小的歧視，其中有一家也已經搬走了，還留在村里的只有一家，但是一聽說這幾個人是來打聽當年蘿陽村的事情的，便馬上就閉門謝客。

        好在云舒憑借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總算是在天黑之前打探了點東西回來。

        云舒進了屋子，端起桌面上的水一飲而盡，說道：“我今天真是說得舌頭都要著火了，可算是問著了，收養心淵大師兒子的那家，原來在這村里就是做燒餅的，許是到了徽州還是會做老本行，咱們就找遍徽州城的燒餅攤，肯定能找到些什么。”

        梵清不耐煩的說道：“你知不知道徽州城里多少燒餅攤子。”

        云舒輕蔑一笑：“這有什么難的，我回家找人幫忙，找遍整個徽州城也就是一天的事。”

        事不宜遲，當天晚上云舒就騎著馬回家了。

        剩下三人帶著那位老人第二天一早也出發了，云舒家里家大業大，找遍整個徽州的燒餅攤子確實不是什么難事。

        等第二天中午四人碰頭的時候，云舒就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

        “我叫侍衛們一一打聽那些攤子擺攤的時間，以及老家在哪，現在就是有三家不確定，兩家在城南，一家在城北，我想著帶著心隱大師或者老人家過去看看，或許能認出來也說不定。”

        項星河點點頭說道：“先帶著心隱大師過去吧，那位老人家身體孱弱，等咱們確定了再叫他過來也不遲。”

        事不宜遲，四人馬上就出發了，他們先去了城南的那兩家，攤主確實都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但心隱大師怎么看都不覺得這倆人會是師兄的孩子。

        在去城北的路上，云舒喪氣道：“現在可就剩城北一家了，要是那家也不是，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項星河安慰道：“沒事的，說不定就是這家呢。”

        梵清到是在一旁潑冷水說道：“這可說不好，說不定人家早就不買燒餅了呢。”

        云舒白了他一眼，也不欲與他爭辯。

        心隱大師一路上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項星河湊過去說道：“師叔一路都沒有說話了，可是在擔心什么嗎。”

        心隱勉強笑了笑說道：“哎，人老了就是這個樣子，平白無故的變猶豫了很多。來之前我想著勢必要找到那孩子，現在馬上要找到了，卻又擔心起來。”

        云舒聽見這話也湊了過來，說道：“大師在擔心什么啊，你們叔侄相認，是好事啊。”

        心隱耐心的說道：“人家為了躲避閑言碎語，隱姓埋名來了徽州城，我是相與人家相認，但相認的話就不可避免的要提及當年的事情，這種事對誰來說都是負擔，他不知道的話，活的會更好。”

        云舒趕緊說道：“可那位老人也說要找到自己的外孫子，就算您不相認，他會去相認的吧。”

        心隱大師搖搖頭，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到了遠處的燒餅攤子。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攤子前忙前忙后，眾人還朝前走著，卻不知心隱大師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

        項星河回頭看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項星河趕緊跑了回去說道：“怎么了師叔？”

        梵清和云舒見此情景，也不好再上前去。

        心隱握住項星河的手，止不住顫抖著：“太像了，簡直和我大哥當年一模一樣。”

        項星河順著心隱的視線看過去，心淵道人收他為徒時已經是五十多歲了，遠處的男子確實和師傅有□□分相似，只不過更年輕些。

        一時間項星河有些恍惚，心隱也是如此，好像自己四十多年沒見的大哥出現在自己眼前，自己已經頭發花白，而他還是當年的模樣。

        梵清也過來說道：“大師，要上去說話嗎？”

        心隱擦擦眼淚，搖了搖頭：“不去了，咱們就在對面茶館坐一會，我好好看看他。”

        心隱面朝著燒餅攤子的方向坐下，止不住的抹著眼淚，云舒見狀也有些動容。

        他聽說過一些心隱和心淵的兄弟情，眼下大哥唯一的孩子就在眼前，他也是心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心隱卻為了不想打擾他而不去上前相認。

        云舒也紅著眼圈說道：“大師，就算不相認，你也過去說句話吧。”

        心隱擺擺手：“不說了，我怕我一到他面前就要哭，人家還以為我是個老瘋子。”

        茶水續了一壺又一壺，心隱的眼淚就沒有擦干過，對面燒餅攤上的男子當然覺察出不對來了，但也又沒什么表示。

        眼見著燒餅攤快要收攤了，云舒趕緊勸到：“大師您快過去說幾句話吧，買他個燒餅也行啊。”

        云舒急的不行，心隱卻還是擺擺手，沒有上前。

        云舒急的不行，沖著對面燒餅攤的漢子招招手，他就捧著一包燒餅過來了，心隱緊張的不行，甚至馬上就要站起身離開，卻被項星河按住，低聲說道：“大師，起碼說句話，免得日后想起來的時候后悔。”

        那漢子走到桌前，心隱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太像了，越看越像。

        心隱哭的不能自已，項星河和云舒也跟著紅了眼眶。

        梵清清了清嗓子說道：“讓您見笑了，我們在這茶館坐著，聞見您燒餅攤子上飄來的味好似我們故鄉的做法，一時間有些思鄉之情泳了上來，就想著買點。”

        那漢子把燒餅往桌上一放，咧嘴笑了說道：“我說呢，盯著我攤子一下午，邊看邊哭，嚇得我都不敢動，我這燒餅是我爹教我的，我爹也沒說我們老家是哪，但既然您說是家鄉味，那就是咱們有緣，錢不錢的就另說，您就嘗嘗味道對不對吧。”

        心隱拿起桌上的燒餅，看著眼前的漢子，狠狠的咬了一口，一張臉上又哭又笑。

        “對，就是這個味，我真是朝思夜想想了四十年，今天能得償所愿，我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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