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李氏之死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那些人的下場遠遠比死更可怕，她曾聽人閑談過，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淪落風塵，甚至去了最下等的妓院，沒日沒夜的接客，或是被平日里看不上的男人強虜進后院，當作玩物一般褻玩，折磨……

夜傾顏這些年一向自視甚高，雖不像夜傾城那樣跋扈狠辣，草菅人命，可仗著夜家的權勢也從沒把任何人看在過眼里，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她可以想象，一旦失了夜家的庇護，她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夜家不需要對她作出任何處置，只要不再護著她，就會有無數的豺狼虎豹撲上來，將她撕碎，到那個時候，死亡都會成為一種奢望！如此這般，還不如干干凈凈的早點自我了結了。“顏兒，你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母親會給你安排好一切，你還要護著你弟弟。”李氏看到了女兒眼中的絕望，卻已經沒了多少氣力勸說，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夜傾顏還欲再問，而正在這時，催產的湯藥已經熬好，眼前黑乎乎的藥汁，落在夜傾顏的眼里，無異于一碗奪命的湯藥，就要生生的奪去她母親的命！

夜傾顏抬起手，想要打翻，卻又頹然的垂下了胳膊，母親喝了必死無疑，可不喝，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尸兩命罷了，她不能，不能讓母親走都走的不安心。

李氏喝下催產藥，不過片刻功夫，便已有了反應，強撐著喝下一碗雞湯后，下身一股熱流涌出，與此同時，早已準備好的四個接生嬤嬤已經開始準備擴宮生產了。

李氏的身下墊著厚厚的被子，四角已經被伺候的奴才撐了起來，擴宮用的是銅質的鉗子，鉗子的表面很光滑，不會劃傷肌膚，可即便這樣，擴宮的疼痛，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即使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到了這一刻，李氏還是疼的尖叫出聲，就像是野獸臨死前最后的哀鳴，哪怕是見慣了沙場血腥生死的夜鳳曦，都不由得別開了頭，不忍再看。

令人意外的是，夜傾顏此時卻沒有逃避，更沒有痛哭，只是死死的看著母親，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那冰冷的鉗子一次次的撐開母親的下體，嬤嬤拼命的揉著肚子往下推孩子，母親慘白的像紙一樣的臉，身下被鮮血染紅的被子，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一盆盆似是永遠端不完的血水……

這一幕，似是定格在了這個13歲少女的心里，讓她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幕，無法忘記，她的母親，是如何死的，這已經足以讓她去恨她的生父一輩子，雖然一輩子很長，她不可能浪費余生去恨一個人，因為此時，她的心里，已經有了決斷。一夜的時間過去了。

“哇”的一聲，嬰孩微弱的啼哭伴隨著清晨的第一縷晨光出現在世間，夜傾顏近乎麻木的膝行上前，第一時間接過了產婆手里的帶著血污的嬰孩，抱在懷里，似是抱著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

她本以為自己會恨，最起碼會討厭這個孩子，因為他害的母親要離開她了，可是這一刻，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她眼眶一熱，再次流下淚來，她知道，這將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唯一的，在她會失去母親之后。

從此以后，她過去13年的風光，驕傲都可以不要，她可以舍棄一切，不再奢求自己的幸福，只求他們姐弟能好好的，有尊嚴的活在這世上，她會代替母親，看著他長大，她的親弟弟。

“娘，你看看孩子吧。”夜傾顏將孩子抱到李氏的身側，李氏動了動唇，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顏兒，你抱他出去，我，我要和你姑姑說幾句話。”

“好，都聽娘的。”既然她救不了母親的命，那她能做的，只有讓她無后顧之憂的離開，而在這個世上，唯一能讓母親牽掛的，應該只有她和弟弟了吧。

待夜傾顏離開后，夜鳳曦將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看著氣息微弱的李氏，輕輕嘆了口氣。

李氏掙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卻發現已經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目光有些渙散，嘴唇微動，聲音微弱的也許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

夜鳳曦卻制止了她，“你不用多說，我可以承諾你，只要傾顏不像她父親那樣背叛夜家，不去肖想不屬于她的東西，她永遠都是尊貴的顏郡主，是僅此于傾宸的尊貴。”

其實夜鳳曦作出這個決定，也是很艱難的，因為夜鳳廣和夜傾城的品行實在太惡劣，所以她對于夜鳳廣這一系的人品實在是不太放心，可是傾顏畢竟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在她承受失去女兒的痛苦時，是軟軟糯糯又貼心的傾顏，一直的陪伴，讓她度過了那段難捱的歲月。

讓她對這個孩子不管不顧，看著她陷入絕境，她真的不忍心，而且，李氏要死了，傾顏以后就是無父無母的孩子了。

看著李氏臨死前都無法安心，這片愛女之心，也著實讓她不忍辜負，都是做母親的，對女兒的心，她是最能理解的。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那她最放心不下的，也一定是她的女兒，傾宸。

因著這種種思量，夜鳳曦最終心軟了一次，大不了，多加派些人手盯著傾顏吧，算是，給她一個機會，畢竟，這孩子也沒做錯過什么，希望她和夜傾城是不一樣的。

李氏唇邊幾不可察的劃過一道淺淺的弧度，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在這一刻，她想了很多。

其實，她在祠堂外的長廊上，聽到的那些話，雖然足以讓她早產，卻并不足以讓她難產，一切，不過都是她的孤注一擲罷了。

她怕極了，怕她的傾顏會被自己的父親連累，被定王府厭棄，沒了依靠，所以她要賭，賭疼愛女兒的定王會因為她的死亡而心軟，給她的傾顏一條活路；更想用自己的一條命，來減輕平定王心中的怒火，讓她不至于遷怒于傾顏。

本來，她可以不用死，如果她用盡全力，是可以早早的生下這個孩子，可是，她寧愿冒著一尸兩命的風險，只不過是想要博定王對傾顏的一絲憐惜，也許多了一點憐惜，傾顏就有了一條活路呢？

而且，只有自己死了，無依無靠的傾顏才會把定王府看作唯一的依靠，哪怕為了她的弟弟，也不會再和定王與世子慪氣，因為，她已經沒有了任性的資本。這樣子很殘忍，可這是她唯一能讓女兒好好活下去的辦法。

傾顏，娘為你做的，只有這么多了，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李氏也算是用她自己的一條命，為自己的愛女搏了一個尚可期待的未來！

屋內，李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而屋外，夜傾顏抱著剛剛出生的弟弟，第一次跪在了夜傾宸的身前。

“傾顏，你這是做什么？”

“世子，過去是我不懂事，不敢奢求世子原諒，今后我愿為世子鞍前馬后，誓死效忠世子，只求世子垂憐，給我和弟弟，一個容身之所，為父親做下的錯事贖罪。”

夜傾顏終于低下了她高傲的頭顱，一夕之間成長起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太過慘痛了一些。

“我從來，都沒想過將你父親做的事，推到你的身上，”夜傾宸苦笑，她真的不愿意看到傾顏這樣的改變，也從沒怪過夜傾顏，哪怕是夜傾顏說恨她，她都沒有真正的放在心上，事實上，從夜傾顏在那場賽馬屢次維護她開始，她就已經接受了這個妹妹，哪怕她現在得知，她們并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

“讓我看看孩子吧，”夜傾宸接過夜傾顏懷里的嬰孩，皺巴巴的小臉，紅紅的皮膚，剛剛喂過奶，此時睡的正香，像是不知人間憂愁一般。

她的心，突然軟了一下，上一代的恩怨，為什么一定要牽扯到無辜的孩子身上？夜傾顏從來沒做過錯事，甚至，她一直都在承受著父親不公平的待遇，又憑什么要承擔這樣的惡果呢？

“這孩子，你娘親可取過名字了？”

“沒有，娘親，甚至都未來得及看他一眼。”夜傾顏的聲音有些艱澀，她的娘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為她謀劃，而她，卻自私的無法拒絕。

“你說，叫他傾安如何？夜傾安，這個名字怎么樣？”夜傾宸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奶娘，細心的交待了幾句，就讓她把孩子抱下，免得吹了風，這番舉動落在夜傾顏眼中，心安了不少，夜傾宸，不，應該是世子，她的心，還是那么軟。

即便她不能完全放下心中的芥蒂，卻也要試著轉變自己的身份了，她，再也沒有了任意妄為的資本。

“夜傾安……”夜傾顏默念著這個名字，她不傻，知道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什么含義，既然長姐愿意讓這個孩子繼續冠以夜為姓，就是在無形中承諾，他們姐弟依然是夜家的人，她，不會趕他們走。

傾安，傾安，傾盡一世，護你平安，這是說，她也會護著這個孩子，保他平安長大嗎？

夜傾顏眼眶發酸，心中一股暖流涌動，方才那種舉目無親，仿佛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一點點的褪去，她知道，世子，這個心軟的女子，依然是將她看作親人的。

夜傾顏站起身來，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再矯情？她在她最無助，最迷茫的時候，給了她溫暖和依靠，那她夜傾顏，還有什么可奢求的？

二人身后的門“吱嘎”一聲的打開了，夜鳳曦逆著光走了出來，眉宇間盡是疲憊，“傾顏，你娘去了，你去見見她，最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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