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長眼睛啊？！”

        猛地被人撞倒在地，之前所有的害怕都瞬間化作一腔怒火，直沖心口，讓周則訓只想罵人。

        他剛還在扭頭看貓呢，腦袋都還沒轉過來，右邊肩膀忽然一個猛勁兒，沖得他直往地上倒。大夏天的本就穿得少，最先著地的手臂本就沒有衣袖覆蓋，硬生生與硬之又硬的地面來個扎實的親密接觸。

        得虧路面平整，也沒啥泥沙，才沒蹭出傷口，只是手紅了一片。

        撞他的那人在他檢查傷勢時站起身，聽到那人移動發出的聲音，怒氣上頭的周則訓還想再罵，一陣夜風吹過，將周則訓的理智吹回。

        不再關注自己摔紅的手臂，周則訓快速環顧四周，企圖找到除他們兩人之外，其余的路人。

        以前這條路上人這么少的嗎？周則訓眨一下眼，想起現在什么點。

        大半夜的，拿著給自己兄弟求的符，走夜路被“人”撞……不對，撞他的還不一定是人……

        周則訓：徐維然，我為你付出太多！

        提起膽量抬起頭，對面撞他的人已經自己站起身，朝他走來，嘴中連忙說著“對不起”。

        周則訓望著那人的臉，那人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張嘴兩個鼻孔，什么東西都不缺。

        但誰說鬼一定要眼下流血，全身慘白呢？也許鬼也會偽裝呢？不過面前這鬼長得挺好，也沒傷害人的傾向，最主要的是他還在呼氣！

        不管是人樣的鬼，還是鬼樣的人，周則訓都不想和他有過多的交談。拒絕那人伸來的手，周則訓自己撐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在那人焦急的詢問下表示自己沒事。

        “你下次小心點，別跑這么快。”周則訓勸說一句。

        “是是是，我這不追貓呢嘛，”那人解釋，“請問您看到那只貓了嗎？一只黑貓。”

        一聽就知是剛剛竄出來的黑貓，周則訓抬手指指黑貓跑走的方向，讓他趕快去，自己也好離開。

        “謝謝。”

        在那人的感謝聲中，周則訓朝前走去，剛走出幾步，又聽那人在后邊叫喚。

        “帥哥！帥哥！”

        大半夜被人叫別回頭，他也不想回頭，可那人叫他帥哥哎！

        帥哥很樂意又不樂意地回過頭，準備好為一句帥哥而面對恐怖至極的場面。

        一回頭，夜色依舊，微風依舊，撞到他的那人朝他小跑而來。

        “這個是你掉的吧？”那人跑到他面前，手上拿著一個抽繩錦囊。

        紅色的錦囊是周則訓專門買來給徐維然裝符紙用的。

        “是的。”周則訓接過錦囊，并沒有放進口袋，而是握在手心。

        “可能是剛剛撞到你的時候掉出來的。”那人說。

        還什么可能，肯定是你撞掉的，不然它還能自己從我口袋里飛出來不成？

        錦囊里的可是符紙，要是真飛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啪！周則訓打斷自己旺盛的想象。

        謝過那人，周則訓趕忙離開，等到走到下個拐角，才打開一路握在手心的錦囊。展開錦囊中看不懂，但能模糊記住圖紋的符紙，確定符紙和媽媽給他的符紙花紋一樣，周則訓將符紙折好，再放進錦囊。

        “就你這老鼠膽，比我還膽小。”次日清晨，徐維然聽過周則訓的午夜故事后說。

        怪不得他剛來，周則訓便立馬燙手般將錦囊塞給他。

        “你們倆擱這比爛呢？”湯靜表示看不起地微微搖頭。

        每次被嘲，兩人必反駁，但這次兩人都沒出聲，反而表示仰慕地喊“靜姐”。

        “靜姐確實威猛，”周則訓點頭同意，“上次去鬼屋，腳步都不帶退的。”

        湯靜得意地一撩秀發：“也不看看我是誰。”

        剛稱贊完，周則訓又說道：“鬼屋里的都是假鬼，是人假扮的，昨天我晚上遇到的也許是真的，情況不一樣。”

        湯靜表示不服：“我一樣不害怕，我也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連徐維然也勸他說：“那可能真是個人，你不是說有影子，還有呼吸嗎？”

        說完忽然明白爸爸為啥不信自己，自己一個親身經歷過的人，在聽到兄弟說自己可能碰到鬼時，第一時間還是抱著不相信的態度，還怎么要求別人相信他呢？

        不再發表意見，徐維然捏著錦囊邊緣，正要打開，就感覺一束視線投來。徐維然打開的手指停住，抬頭只見何景安拿著語文課本站在講臺上盯著他。

        在他們交談間，早讀課鈴聲響起，幾人見老師沒來，都沒在意，反正才剛打鈴，大家都還在干別的事，可徐維然對上講臺上何景安的眼神，還是默默將紅色的錦囊收起。

        在學校也不方便打開，索性帶回家再拆。媽媽也知道爸爸不太喜歡家里出現這些東西，得知拿到同學幫他求的符，兩人躲在房間偷偷拆開。

        媽媽拿著符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徐維然：“媽，你看得懂嘛？我要收進去了。”

        都快看十分鐘了，他還得下去守店。

        “這真有靈？”媽媽問。

        將收好的符紙塞進錦囊，再將錦囊塞進口袋，徐維然說：“我同學說挺靈的。”

        帶著周則訓給的符紙和媽媽的叮囑出門，走到店門口，徐維然停下腳步，望著自家不大的店面，閉上眼，合上手掌，祈禱今天晚上別再出什么事。

        摸摸口袋中的錦囊，徐維然找出拖把，先打掃一遍衛生。打掃衛生使人勞累，但骯臟的地面在自己的努力下變得干凈，徐維然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拖完地，身體微微發熱，徐維然又拿起抹布。

        還是得動起來。打掃完，徐維然絲毫沒有感覺到冰冷，之前的憂慮一掃而光。

        打掃完，徐維然拿出作業。今天客人比往日多，打掃的時候客人絡繹不絕，拖把都放下幾次，地也被踩臟幾次，做作業時也沒有停歇，思路被打斷兩次后，徐維然摸摸自己的心臟。

        心臟莫名加快，跳動得更加有力。是幾乎要撞破胸口的有力，而非健康的有力。

        按理說衛生都打掃完一段時間，心跳應該早已恢復正常，徐維然摸著胸口坐下。坐下后又起身，一手撐著收銀臺，一手捂著心口。

        坐著比站著還不舒服，像是在胸膛下安上一個起搏器，心臟蹦得快要爆炸。

        以為挑著舒服的姿勢站一會便好，奈何心口火燒火燎，明明沒什么大事，莫名的壓力烏云般密布。

        實在透不過氣，徐維然走到冰柜前，打開冰柜，試圖給自己降溫，可冷流都逆著他走，徐維然甚至能感覺到冰柜中漫出來的冷空氣在他身體的火焰下淪陷。

        拿出一瓶冰水，眼神努力尖利，最終屈于虛無。掃視一圈無人的便利店，徐維然握著冰水大步朝店門走去。

        店門被用力拉開，帶起一陣風，徐維然像是被誰惹到怒火沖天般走出店門。

        店內開有空調，氣溫比外邊更低，可走出來的徐維然一點也沒感受到溫差，只感覺自己變成一個火球，狂躁到噴火。

        走到馬路對面，擰開手中的冰水，冰水毫無阻擋地從瓶口淋下，潤濕徐維然的頭發，打濕徐維然的臉頰。

        與燥熱相對的冰冷失去它的力量，徐維然身體的溫度沒有一點下降。偏偏這時還有人走進店中，徐維然望著那人，眉頭一皺，穿過馬路。

        “還有這個！你這店員怎么回事？第二次了！小心我投訴你！”顧客生氣地將沒掃的商品扔給他。

        也不怪顧客，之前徐維然就被提醒少掃東西，再掃一下，還是有東西沒掃，放誰身上都不耐煩。

        顧客是個碎嘴兒，一件事倒來倒去，邊付錢邊叨叨，本就不舒服的徐維然聽得腦子都快炸了，還是忍住沒有還嘴。

        終于等到顧客離開，徐維然下一秒立刻收拾自己的東西，像要跑路般關上店門。

        剛走的顧客聽到動靜回過頭：“？”

        不管回頭的顧客，徐維然直往家走。

        實在受不了體內橫沖直撞的燥熱，徐維然腳下的步子由快步走變成快跑。只希望自己能跑出運動會時的速度，下一秒就到家，可惜下一秒并沒有到家，而是到某人懷中。

        這種情況下撞上人，本應被嚇到的徐維然反倒覺得很舒服。接住他的人皮膚冰冷，讓全身發熱的他好不爽快。舒服到視線都快融化，趁融化的視線消失之前，徐維然努力抬起眼眸。

        層層蒙影中，徐維然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

        “嗯…”

        雙眼還未睜開，先舒適地發出一聲慵懶的聲響。

        緩緩睜開眼睛，暈倒前最后見到的人成為醒來后第一個見到的人。

        一睜眼看見何景安，徐維然震驚得眼睛都忘記眨。

        暈倒之前的回憶漸漸回歸，徐維然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冷靜下來，之前的燥熱不再，相反的是健康時的無感。

        全身舒適，只是手腳睡得有些酸麻，通過手臂上的酸麻就能猜到自己睡了挺久。

        不顧手臂的酸麻，徐維然撐著手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是睡在家不遠處的公園長凳上。

        凳子前蹲著的何景安也站起身，徐維然看向他，說聲謝謝。

        他手都睡麻了，何景安肯定等他很久。見何景安還站著，徐維然本想叫人來坐坐，畢竟這么久不坐也挺累，可想及剛剛睜眼時，對上的何景安的眼神……

        徐維然不好形容，他也更愿覺得是自己醒來后朦朧的錯覺。

        睜眼時，蹲在他身前的何景安眼神并不單純，不像是普通同學，反而像是在端詳一件寶貝。

        一件從未見過，但要珍惜的寶貝。

        反正是正常男同學之間不會有的眼神。

        瘋狂為何景安找理由，徐維然還是沒能拍拍身邊剩余的空間，讓何景安坐下。

        “你怎么了？”何景安關心地問。

        徐維然仰起頭，試圖從何景安臉上找到何景安遺留的證據，可是證據早已從何景安臉上消失。

        徐維然：“沒事。”

        何景安沒再問，徐維然也不好意思再耽誤人家時間，站起身對何景安道謝后，表示時間不早，早點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何景安說。

        一句話引得準備離開的徐維然停住腳步。

        何景安不會真……

        望望前邊的黑夜，再看看身后說要送他的何景安。

        雖說他也不排斥吧，但也沒想過，而且他也沒個喜歡的人。何景安瞅著挺好，主要是前邊熟悉的路看起來不大太平。

        越是熟悉的地方越是會放松，越是容易中招，就像在自家便利店。當初覺得是自家便利店哎，怎么會有鬼，這不，鬼就招上他了。

        那……面前這條路……

        “行吧。”徐維然點點頭。

        體內燥熱的狂歡在一覺后結束，夏夜自然的熱量差點被誤認為狂歡結束后的余韻，不正常的冷熱都經歷過的徐維然走在何景安身邊，不自然地想要更加靠近。

        那種感覺又來了，那種溫暖的舒適又來了。同樣是上升的溫度，之前的燥熱讓他心慌，而何景安散發的溫暖，讓他想要靠近。

        可再怎么想靠近，徐維然也沒有做出行動。要是何景安真暗戀他，那他現在因為別的沒有解釋的原因靠近，讓別人以為自己也有意思，那就真的解釋不清。再說，要是真是自己的錯覺，他如此靠近，那他更解釋不清。

        不給他胡思亂想的時間，一個小男孩往他這邊跑來。小孩年齡不大，這么晚還背著小書包，徐維然覺得可愛，又擔心他是不是走失，可看小男孩的表情并不悲傷。

        夜里路黑，路燈前幾天壞掉，小男孩被什么東西絆倒，徐維然立馬去扶。

        相隔一段距離，徐維然跑過去只抓住小男孩的手。

        沒有幫助別人的幸福，也沒有阻止別人摔倒的笑容，徐維然抓著小男孩的手，好不容易正常的心跳玩起蹦極，雙眼一瞬間睜大。

        睜大的雙眼中，徐維然沒有看到黑暗的夜色，沒有看到熟悉的樓房街景。

        他只看到向他奔跑而來、被他抓住手掌的小男孩，平躺在一灘不斷蔓延的鮮血中。不斷蔓延的鮮血似一雙雙渴望生的手，幫助無法出聲，只能用眼睛看向他的小男孩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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