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怪胖子他們，大家都是沒辦法，家里都有老婆孩子養著，沒人敢說，沒人敢說……”

        老滕的聲音有些滄桑。

        他頓了頓，蘇悅沒有開口，只等著他后面的話。

        很快，老滕繼續說道，“我和老李，胖子他們，我們一伙人都是從同一個村子出來的，一開始，就是在鎮子上到處找點活干，也能掙點錢，但是太不穩定了。

        “鎮子上蓋房子的畢竟少，給的工錢也不算多，大家伙干一陣停一陣，胖子就琢磨著一起來大城市打個工，雖然不著家，但至少錢多，至少養得起家。”

        隨后他們一行人就來到了海城。

        一開始并不順利，拖欠工資的，地產商跑路的，什么樣的事他們都遇到過，但是幸好，也熬過去了。

        “后來我們遇到了包頭，”老滕道，“包頭人熱情，比我們會說，會來事，他很快就帶著我們一起，組成了一支施工隊伍，他成了我們的工頭，也是我們的主心骨，負責給我們找活干。”

        “跟了包頭之后，大家伙真的很少沒事干了，工地那是一個接一個的來，我們肯苦肯累，很快一年收入能是以前的兩倍。”

        掙得多了，人也開心了，每天干勁滿滿。

        “但好景不長，就有些怪事發生。”老滕終是點燃了那支煙，皺著眉吸了一口，深深的嘆了口氣。

        “工地上都有建材庫，按照規定這些建材都是必定達標的，但經常一開始好好的，后期建材就莫名的被換了，從一等的貨換成了二等，從二等換成了三等。總歸都是建材，大家伙都是打工的，縱使心里有點懷疑但也不敢明說。”

        “直到這一次，直接來了一批殘次品的建材，連水泥都是廢品水泥。”

        聽到這里，蘇悅的呼吸頓時停了一下。

        老滕咬著煙頭，說話時噴著重重鼻息，“這哪能做建筑，簡直就是開玩笑。可我們能說什么，我們什么都不敢說！大家每天小心的干活，都有些不好的預感，你那天差點出了事，我們誰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一點消息都不能透露，因為一旦說了，工作就沒了，整個家就毀了，蘇小姐你明白嗎？”

        “我明白……”蘇悅怔怔的開口，捂著唇，有些預料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超乎她的想象。

        “老李出事那天晚上，他準備辭職不干了的，說良心過不去，這樣的房子建好了，以后就是個定時炸彈，萬一出了什么事，他這輩子都走不出去這個坎。”

        “是……是兄弟幾個把他勸了下來，說再等兩天，等月底發了工資大家伙一起走。”

        前兩天的畫面歷歷在目，老滕說到這里，再也忍不住，聲音哽咽了起來。

        “突然說要加班，走也不好走，老李最終點了頭，可是現在，我是真希望他走了啊，我真的希望……”

        風越來越大，刮的落葉紛紛墜落。

        呼嘯的風聲摻雜著老滕嗚咽的哭聲，蘇悅聽得眼珠子里一片水汽，被迎面的冷風刮得生疼。

        幾句無心的勸，最后讓老李送了命。

        他們該是多么的愧疚，可是生活的重擔壓在身上，每個人只能承著這么內疚在心里，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為這件事承擔最后的責任。

        天色陰沉無比，整個工地看起來陰暗逼仄一片。

        蘇悅擦了擦眼淚，帶著哭腔問，“那個擅自克扣建材款的，是誰？”

        老滕抖著手，將抽了一半捏滅的煙重新裝進了煙盒里。

        “蘇小姐，你是個聰明人，”他顫巍的眸子看過來。

        一番話說出來，就算是告慰了老李在天之靈，老滕竟覺得輕松了幾分，“是誰，我知道你一定清楚。”

        蘇悅緊抿著唇。

        她心里的確有數，只是不敢相信，那個每次看到她都熱情招待，滿是和善的一個人，怎么會是最后的兇手呢？

        老滕已經走了。

        他拖著步子，朝來時的方向回去，背影在一片蕭肅工地上顯得無比的落寞。

        但他一直挺直著背，沒有低過頭。

        蘇悅看著他離開，又看了看周圍。

        半個小時的時間，周邊并沒有來人，應該并沒有人看到她和老滕在這里的畫面，更何況前面還亂著。

        蘇悅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心情，讓表情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后，她去了工地的入口處。

        靈堂還在那里，有家屬燒著紙錢，因為不認識她，沒人給她多余的眼神。

        警察已經都走了，除了家屬們再沒有被人。

        蘇悅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找最近的一個人問了句，“你好，你知道包負責人去哪兒了么？”

        “他還能去哪，自然是躲起來了！”那人顯然對包負責人沒有任何好感，冷嗤了一聲，指了指辦公樓的位置。

        不遠處有一塊搭起的辦公處，老包的辦公室就在那邊，她還曾經去過。

        蘇悅很快走了過去，一路上聽著那些哭聲，一顆心越發的冰冰涼。

        到了地方，陰天亮度低，走廊里沒有開頭，更是一片昏暗。

        蘇悅緩慢靠近，看著半開的門，剛要敲一下。

        里面突然傳來了打電話的聲音。

        “都弄得差不多了，現在網上到處都是罵盛世的帖子，光是熱搜前十有三個都是與盛世這次的負面新聞有關。”

        是老包的聲音。

        蘇悅頓時下意識的屏住呼吸，聽到他很快再次道，“是是是，這件事我一定安排好，那些工人家屬不用擔心，給點錢就搞定了，絕對不會留下什么后患。”

        “好，那我繼續讓人在網上帶節奏，這次一定讓盛世栽一個大跟頭！”

        又停了一會兒，似是聽著那邊交代什么，老包再次響起的聲音語氣認真，“這件事我籌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開工了就沒有回頭路，柳先生你放心，別人都可能出岔子，但我這絕對不會。”

        “行，那我就先掛了，有事你隨時通知，先生再見。”突然，他說到了最后一句，然后掛了電話。

        蘇悅從縫隙里看到他的動作，心頓時慌了一下。

        眼看他下一秒就要走過來，蘇悅緊張的發抖，驀地抬手敲了下門，“包負責人，你在里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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