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氣消
連綿陰雨,任誰都是心緒不佳,待得云散月明,天青萬里,心境自然開闊。
暖日重又出來,天光分外亮些,西廂窗外那幾株翠樹教雨水洗得郁郁蔥蔥。
如鶯拿了書卷,又帶上那柄竹青繭綢傘兒去了疊翠樓。見廊下站著小廝,招他前來。
小廝這大半個月中,常見著這位嬌美小姐出入疊翠樓。先時同二小姐一起,后來只單身過來。話兒不多,禮儀極佳,聽說是二房山西那邊的親眷。
他三兩步到了如鶯跟前行禮,“安小姐有何事吩咐小的?”
如鶯笑著將手中的傘遞給他道:“上回遇著下雨,我拿了桌上這把傘,今日特來歸還此物。”
小廝一看那傘,便認出是大房世子院中之物。前幾日恰好他當值,世子看書時忽得下起大雨,青書大哥特意遣人回去拿了兩把青竹繭綢傘。他問上一句,為何要兩把,還被青書大哥斥一句多嘴。
后來世子撐了傘走了,另一把傘落到誰手中,他卻不曾看見。
原是給了這位小娘子。
小廝不由多看如鶯兩眼,道:“安小姐且放心,此是大房之物,小的必當妥善歸還。”
如鶯不知這傘有甚么講究,倒教這小廝一眼認出是大房之物。想著將這傘還了去,她再不同那祁三計較,日后見著,同他禮一禮,稱他一聲“祁三公子”也未嘗不可。
她來了京里,還未去岑府拜見過岑夫人。這幾日天好,她便擇了一日,去岑府拜訪。
云舟隨了岑夫人的貼身丫鬟,親自出門來迎。
如鶯與他見禮,“云舟哥哥。”
“妹妹可好?”云舟回禮。
他亦是準備來年春闈下場一試,故只埋頭讀書。自那日如鶯進京見得一面,便再未曾見著她。心中掛念,時常差人給她送些吃食,貍奴也好生看照著,這般便聊以自·慰。
如鶯道:“我一切皆好,公府二太太人不錯,二小姐也是。哥哥不必掛心。”
云舟點頭,“母親心中亦是掛念妹妹,知妹妹來,很是高興。”
說話間,二人繞過垂花門。
岑廣安如今是三品侍郎,又因岑家大族,在京城很有些根基,購得家宅雖不能同勛貴高門比,但也著實精巧雅致。
岑夫人笑吟吟見著那對璧人走近,受了如鶯的禮,二人寒暄,又留了午膳。膳后便道:“云舟一味枯坐書房也不行,再忙亦要勞逸結合。鶯姐兒既是未逛過京城,你便陪她出去逛一逛吧。”
如鶯謝過,二人出門。
云舟護著如鶯馬車,慢慢行在鬧市間。
京城果然不同她們縣城。衢闊街寬,市樓高聳,錦旗招展,繡幕翻飛,好一派繁華盛景。
二人下了車馬,如鶯透過帷帽的薄紗,抬頭看街道兩旁的高樓,對身旁岑云舟道:“京城道兒這樣寬,不想連商鋪樓也起得這樣高!”
岑云舟道:“這是京城鬧市的主街,寸土寸金,樓起高些,物盡其用。”
如鶯聽著,果似這般道理,此處土地可不得寸寸利用了,只恨不能如百層高塔般往上壘。
二人走走停停,一問一答,談笑間拐進了一家酒樓。
祁世驤與韋保琛幾人今日約在了東華門街一處酒樓,剛到酒樓前,就望見不遠處兩個相熟的背影,二人肩并肩,袖接袖,緩步而行,似是相攜談笑著在看街景。
一人正是二哥同窗岑家那呆子。他如今在羽林衛當值,御前行走,便將朝廷大半的要員認了個遍。有幾回撞見二叔與吏部侍郎岑廣安同行,這般想來,岑家一家來京城也不足為奇。
另一人雖戴了帷帽,薄紗半遮,但那造作身姿,他一眼便認出是那安家安如鶯。
“阿驤!”
祁世驤回頭,見是韋寶琛。如今二人一處當差,更是如親兄弟般,上值挨在一處,下值還在一處。
韋寶琛遠遠便見祁世驤立在酒樓門口看向一處,面上似有幾分不屑,他邊說,邊循著祁世驤目光往前看,前面人頭攢動,并無甚么異樣。
“你為何還不進去,在看甚么?”
祁世驤教韋寶琛這么一打岔,再回過頭去看,那兩人已不見身影。他道聲無事,二人進了酒樓。
岑云舟領著如鶯進了另一家酒樓,二人要了雅間,靠了窗邊坐下,點了酒菜,相視而笑。
云舟道:“妹妹可曾累著?”
如鶯道:“是有一些,可歡喜多過疲累。哥哥也知道,我甚少有這般游玩機會。今日很是盡興。”
云舟想起今春與她一同逛寧源縣城的情形,隔了兩季,二人不得見。眼下已是暮秋,二人聚在京城,總不算辜負辰光,他低聲道:“妹妹從前沒有機會,日后總是會有許多機會的。待來年春闈過了,我便多陪著妹妹。妹妹愿意去哪逛,我便陪妹妹去哪。日后有長長久久的時日,將妹妹從前想去未去之地都去一遍。”
如鶯聞言,心中一軟。許是異地他鄉久住,內心深處有些許不易覺察的惶惑,遇著故舊心下便能安然。他言語赤誠,她得了寬慰,他送她到公府門口之時,道:“妹妹先進去吧!”
如鶯笑道:“還是哥哥先走吧。”
岑云舟瞧著她,公府門前大盞飾彩風燈照得她雙眸溢彩,流光婉轉,似有多少情愫,他不想她受了涼,轉身先走。
她忽道,“哥哥!”
云舟轉身。她笑道,“無事,不過是想讓哥哥路上小心些。騎馬慢些。”
他點頭應下,轉身上了馬。
祁世驍騎馬至巷口,便見自家府門前一對璧人正依依惜別,他立在遠處,不便再前行。待那人騎馬行來,二人擦肩之時,他看清楚是吏部侍郎岑廣安之子。二人略作點頭,擦肩而過。
如鶯一直看著岑云舟出了巷子才收回目光,又見一人御馬前來,玄色織金過肩麒麟如意云紋氅衣,墨發冠紫金,白皙面龐在昏晦燈光下表情難辨,只一雙眸子漆黑如墨。
如鶯對上那雙眸子,有一瞬間的不自在。許是他斥過她勾搭云舟,攀上從五品知州公子便自以為是。如今她與云舟一起時被他撞見,她難免心有芥蒂。方才不知他在一旁瞧了多久。莫不是他又有甚么說道的?
祁世驍見著一雙剔透琉璃眼兒,多情未及收,流光溢明眸,直直看進他眼中。
他看她眸色幾番變化,呆立在原處看他,不知起了甚么念頭。貍奴恐是得罪她得罪得狠了些。
如鶯等了一會,見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若無其事下了馬,似是不愿同她說話,自然也沒有她以為的冷嘲熱諷。
她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有幾分懊惱,又有些訕訕,愈加不自在起來,面上有了幾分燒灼之意,她朝祁世驍福了福,拎起裙兒飛快地進了角門。
祁世驍是這英國公府的世子,日后便是國公爺,在自己府中,他是頭一回受這少女自發自愿行的禮。幾次三番,她見著他皆是如臨大敵。那日雨急,青書自作主張給她留了傘,雖不是他授意,不過他并未阻止。
想來她該對貍奴消氣了。
“大哥!”
說曹操曹操到。祁世驍轉過身,便見自家弟弟正御馬而來。他道:“與韋寶琛他們一起?”
祁世驤道:“嗯,大哥呢?是安陽郡王那回來么?”
祁世驍點頭。
安陽郡王大他們幾歲,喜字畫,祁世驤與他玩不到一處去。他更愛與那花花太歲韋寶琛一處。韋寶琛是老太君娘家的子侄,自小與他們相識。
祁世驍從前雖也與韋寶琛他們一道出入,但韋寶琛玩鬧,京城三街九衢沒有他不知道的玩樂去處,有些去處他并不喜,不曾隨他們一道去過。
他點點頭,看祁世驤這個時辰便回來了,道:“都散了?”
“哈哈!有韋寶琛在,如何散得了!他們換了去處,我一人先回了。大哥,我方才遇見了岑廣安之子,你可見著了?”
“嗯。”
“他到我們府中了?”
“不曾。”
祁世驍看著祁世驤,似是明白自己這個弟弟拐彎抹角要問甚么,道:“似是送人回來。”
祁世驤不再問下去,轉而說起羽林衛中諸事,二人一路進了公府。
如鶯回想方才那雙與夜色融在一處的黑眸,漆黑雙瞳似有看透人心之能,除了不自在,她還有幾分心慌。
她沿著公府道兒走得飛快,繞過影壁,向西穿過月洞門進了西跨院,腳步才漸漸慢下來。知道自己小人之心,忍不住回頭瞧上一眼,唯恐背后有誰跟了來。身后除了一個小丫鬟,誰也沒有。
那小丫鬟見如鶯先是走得飛快,忽得又回頭,忙道:“小姐有何事?”
如鶯搖頭道:“無事,快些回去吧。”
回了院中,她吩咐小丫鬟去稟明鄭氏她已回,轉身便進了自己西廂房中。
待她躺床上,便想著今日與云舟同游時京城所見所聞。臨入睡,又迷迷糊糊生出一個念頭,待她再遇見祁三,必不能這般心虛模樣,憑甚么他像個沒事人一般,她卻要驚慌逃遁?世間沒這般道理!
她也要當作從前并不識得他,體體面面行禮道聲“祁三公子”,再從從容容自他身前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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