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既然已經說清楚了,莫玉笙為了避免與師兄接觸時的尷尬,她連續兩日避開他,疏遠他,連飯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
往日她總是迫不及待去見他,去纏著他,如今卻壓抑著自己去適應另一種方式。
等到了第三日午后,王府長史便讓人來傳話,說是王府中有客人來了,需要她一起待客,讓她前往西園湖心亭處。
莫玉笙應了一聲,便換了一身衣裳,叫上紅藥和綠蘿一起去西園。
一路分花拂柳,剛接近西園,莫玉笙便瞧見湖心亭廊外的池中,荷葉碧綠連綿,而粉的、白的荷花已露了尖尖小角,想必再過不久,便會盛放。
荷葉可入藥、蓮子可入藥,往日這個時候,師兄早就同她一起泛舟,采蓮葉炮制了。
莫玉笙心里無端端有些悵然,她強迫自己彎彎唇,走近湖心亭時,卻發現師兄正坐在亭中待客。
待的客剛巧是丞相家的少爺千金,沈冠和沈西柔。
那日她才同沈西柔吵過,今日竟然還要招待她。
莫玉笙腳步一頓,紅藥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是礙于禮貌,她勉強壓抑了心里的不快,走進亭中,緩緩朝他們欠了欠身便坐下。
沈西柔視線在莫玉笙身上掃了一眼,隨即臉頰微紅的看著崔思道:“聽聞王爺的師妹在南疆長大,沒想到她禮數竟能如此周全,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莫玉笙呼吸一滯,她捏緊了手中團扇的扇柄,被沈西柔氣得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崔思道不著痕跡看了莫玉笙一眼,他容色沉靜道,嗓音卻冷冷道:“本王的師妹禮儀自然好,連皇上也說她大方得體,沈姑娘難道不曾聽說嗎?”
沈西柔笑容一僵,她嫉恨的捏緊了手帕,強笑道:“是臣女見聞少了。”
莫玉笙用團扇遮住下半張臉,遮住了微翹的唇。
沈冠連忙為胞妹打圓場:“小妹養在深閨,性子卻直率,她言語無心,只是有感而發,還請王爺和莫姑娘莫往心里去。”
莫玉笙被沈西柔瞪了一眼,她反而笑了笑,陰陽怪氣道:“我哪里敢有心呢?我不過是一個南疆來的鄉野村姑罷了。”
崔思道便也冷聲道:“師妹是南疆的鄉野村姑,那本王自然也是南疆來的鄉野村夫了。”
莫玉笙心里又甜又澀,她師兄便是如此,縱然不喜她,也會在外人面前,將她抬得高高的,維護她的體面,讓人只能敬著,奉承她。
沈冠苦笑:“王爺和莫姑娘說笑了。莫姑娘的父親乃是大儒隱居南疆,王爺身份尊貴,若您二人都是鄉野之人,那我們這些人都是地上塵埃了。方才我與小妹言辭不當,便以茶代酒,給王爺和莫姑娘賠個不是。”
他今日來是打算同攝政王緩和關系的,自然不會讓胞妹打斷了他的計劃。
沈西柔被沈冠盯著,她不情不愿地跟著兄長端起茶杯:“我口無遮攔,還請王爺和莫姑娘寬容一二。”
崔思道這才抬起茶杯,淺啜了一口。
莫玉笙也喝了一口茶水。
崔思道隨手放下茶杯:“先傳膳吧。本王這幾日胃口不佳,便只喝點粥了。你們好好用飯,無需管本王。”
侍女開始將膳食端到桌上。
豐盛的飯菜剛上桌,崔思道果真只喝自己面前的一碗碧梗米粥。
師兄素來愛潔,除了親近之人,他很少與人同桌用飯。往日有宴會,都是分桌分餐而食,迫不得已他便會說自己沒胃口,只喝粥。
莫玉笙知道他有這樣的習慣,可聽聞他說自己胃口不佳,她還是忍不住邊吃飯,便細細觀察他的臉色,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身體不適。
崔思道穿著深色的親王常服,衣衫上有低調的龍紋。他發絲如墨,膚色如雪,薄唇卻紅,便是垂目喝粥,也似在做風光霽月之事。
莫玉笙主要是望診,看他的臉色是否偏向于青、赤、黃、白、黑中的一種。
她最先看他深邃的眼睛,只覺得他的眼睛平靜明銳,不似有病態。只是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是他沒睡好的證據。
她又把視線移到他的臉上,并未發現他顴骨處有微紅,她覺得師兄也沒什么熱癥。
只是他臉色著實有些白,似缺了血色,有點氣血不足,以致于榮養不了身體的感覺。
然后,莫玉笙眼神盯著崔思道微紅的薄唇,凝神聽他呼吸,聽了一陣,覺得他呼吸時斷時續,并不如平日的綿長平穩。
崔思道卻是感覺到了,師妹認真又有些灼熱的視線。
她好似描摹著他的眼,他的臉,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緊緊盯著他的嘴唇。
他沒有回看,卻覺得自己的嘴好像吃了辣椒花椒一般,有種灼熱酥麻感覺,讓他不自覺呼吸一滯。
過了一會兒,莫玉笙才收回視線。
崔思道察覺到了,他心里一松,隨即又有些惋惜。
只是他依舊面色沉靜,又食不言寢不語的喝了半碗粥后,便用帕子擦了擦唇,停下了用飯。
莫玉笙邊吃飯,邊忍不住想想著,師兄脾胃虛弱,臉色微白,休息不好,似乎有點血虛之證。
她正想著這幾日,讓廚房燉點什么食材給師兄補補元氣,就算沒病,也對身體好。
不經意間抬頭夾子,卻對上了沈西柔恨不得要吃了她眼神。
沈西柔惡狠狠的啟唇,無聲吐露六個字:“狐貍精,不要臉。”
莫玉笙微微一愣,卻見沈冠也是一臉意味深長的看她。
真是莫名其妙,莫玉笙被這對兄妹看得沒了胃口。她匆匆吃完了飯,漱完口便客隨主便,一行人一起去逛園子。
此時正是春深,百花盛開,園中最為惹眼的還是紫藤花。
約莫十多米長的紫藤花架,遮住了一部分的太陽,盛放的一串串紫藤花,如垂墜的紫色瀑布從架子上垂下,遠遠看去,竟如紫白色的云團。
他們幾日在紫藤花架上走著,莫玉笙瞧著這花,幾日都不暢快的心情就開始變好。
走了一半,沈西柔突然摸了摸袖子,對沈冠道:“哥哥,我的手帕好像掉了,怎么辦?那帕子上還繡著我的名字,若是被誰撿去了,那可就遭了!”
女子名節重要,繡了名字的手帕,當然不能被誰撿到。
沈冠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不好拆自家妹妹,只能立即道:“柔柔別怕,手帕應該是掉在湖心亭里了。王爺府中的丫鬟若是撿到自然會來還,若是你實在不放心,那哥哥去幫你找一找。”
他頓了頓,隨即看向莫玉笙,有些為難的請求:“只是我不熟悉園中的路,不如莫姑娘再帶我去一次?”
帶路的話,自然隨便一個婢女都可以帶,只是客人在主人家丟了東西,自然應該跟著一起去。
莫玉笙雖然有些不想去,但還是答應了下來:“那么沈公子就隨我來吧。”
她朝崔思道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平靜道:“師兄,我去去就回。”
崔思道眼中很快閃過什么,他輕輕頷首,頓了頓才道:“去吧。”
莫玉笙帶著沈冠往湖心亭走,春風送來涼爽的氣息,讓熱氣消減了少許。
走著走著,沈冠突然道:“當年我曾聽說過莫姑娘的父親。聽聞莫前輩風逸非凡,至情至性,年少之時就已經身負才名,若非他娶了一個小家之女,同族中關系不佳,說不定現在莫前輩已身居朝堂,處于要職了。”
他看了莫玉笙一眼,意有所指道:“所以說,門當戶對,家世相當,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就如同鄉下村婦,不應該因一點因緣際會,肖想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莫玉笙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冠在說什么。
早些年,莫家在京城時也算家世好,畢竟她祖父曾經做官做到一部尚書。后來一次意外,外祖父母去世,大房只剩下了她父親莫暉一人挑門楣。
莫暉可以說天份極高,他通文通詩,書畫一絕,也精通琴棋,除此外他還會算學、醫術,木工活、捏泥人,做飯。
他會玩也會學,所以他少時名滿京都,令當時京城公子也折腰。
只是后來他不顧族中伯父伯母以及族人的話,硬是娶了她母親,她母親只是一個落魄秀才之女。
后來他索性不去做官了,只寄情山水,與母親送走外公后,便去南疆隱居。
不過,莫玉笙聽父親說過,當初機緣巧合同母親在一起,除了他動心外,更有他的伯父伯母想要謀奪家財,不惜投靠當時的三皇子共謀大事。
莫暉知道三皇子不行,又勸不了別人,他心灰意冷,厭倦爭奪,故此強硬收走了外祖父母留下的財物,強硬出宗帶著母親去南疆隱居。
幾年過去,三皇子敗落,除了莫暉因中途教導被發配至南疆的攝政王有功,反而被嘉獎外,莫家其他人都被牽連入獄流放了。
莫玉笙別的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父親和母親在南疆過得很快活,很自由。她沒見過母親,但父親總會說一些過往趣事給她聽。
父親至情至性,母親也愛玩愛笑,溫柔包容和。
雖然家財甚豐,但母親不似尋常貴女一樣一板一眼,講究日日穿綾羅綢緞,日日要吃玉液瓊漿,看不得平民百姓的窮困腌臜。
她會跟父親去采藥,會笑著看他做木活,也會在他幫人治病時,幫人熬藥,甚至會跟著父親學醫術,會在他彈琴時附和詩詞……
這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所以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但是有時候性格相合、喜好相合,做事能相互契和,也并非沒什么可能。
只是世情重身份,如父親母親那般的人,太少了。
莫玉笙也明白,沈冠的一番話,是在暗指她如今身份卑微,又沒什么的母族,所以她根本不能,也不配肖想師兄。
莫玉笙并不自卑,但她如今更深刻的意識到,父親母親那樣,不看家世恩愛的是極少數,他們也是普羅大眾心里的異類。
總歸她也不可能和師兄在一起,莫玉笙雖然難受,但也不允許沈冠說了她還不行,還暗暗諷刺她母親。
沈冠瞧見莫玉笙站定,她秋水一樣的眼里,有了一些冷淡。
“沈公子說的話有一定道理,但除了家世,我覺得人品和性格,甚至是對方家人的品德更為重要一些。”
她唇角彎了彎,露出頰邊的梨渦,眼神卻依然冷,如同枝頭沾了雪的花。
“不然的話,三皇子的女兒身份夠高了,但因為她父親品行不端,有僭越太子之心,有謀反之舉,才沒和你成一對不是嗎?”
這件事是沈家最大的污點,也是人盡皆知之事。
沈冠怔住。
莫玉笙這會兒覺得那所謂帕子,只怕是子虛烏有之事了,沈西柔支開她,想和師兄相處之事,才是真的。
她心口微痛,只朝前走:“還是快去找那帕子吧,既然沈公子與我道不同,何須說些有的沒的。”
沈冠跟在莫玉笙身后,到了湖心亭,他們果然沒見到什么帕子。
畢竟這是女兒家的東西,真放在這兒丟了不好。
反正到時候沈西柔只需借口說,自己把帕子放荷包里又忘了之類的話,都不會有人反駁。因為這不過是,她隨口支開人的借口而已。
果然沈冠道:“到處都找不到,想來是我妹妹記錯了,她有時候很是迷糊。”
莫玉笙點頭,并不拆穿:“那我們回去同她說一聲,讓她再看看。”
因為中間不太愉快的談話,回去時,莫玉笙和沈冠都只顧走路,半句話都不多說。
走到鵝暖石撲就的小路,在紫藤花架下走了一半,莫玉笙突然停住,脊背僵直。
紫白如云的花架下,紫藤花密密匝匝,細細碎碎的開放著,絢爛的顏色耀得人眼睛疼。
同樣身著華貴,神色嬌艷的沈西柔正踮起腳尖,湊近了崔思道耳邊,耳根微紅的說著話。
莫玉笙瞧見,師兄眉間冷色化開了一些,像是雪山頂的雪被人暖化了一些。
他并沒有如往常一樣,對除了她以外的女子避之不及。
那樣的親密,那樣的縱容,為什么之前還只屬于她一個人的態度,如今他又用這樣態度對別人?
雖然決定了要不喜歡他,但現在莫玉笙眼圈還是控制不住的紅了。
沈冠瞧見她發紅的眼圈,不由想到她在飯桌上瞧攝政王的眼神,以及剛才她唇邊的梨渦。
他沒有半分傳言中的溫雅體貼,反而鬼使神差道:“家父有意撮合舍妹與王爺,他們看著可真般配。”
莫玉笙不想看,但眼睛卻違背了她意志,死死的盯著崔思道,只見他抬手,好似要去摸沈西柔的頭發時,她眼睛像被灼痛一樣,逃避的低頭瞧著自己的足尖。
下一刻有幾滴淚,又迅速又隱秘的落在了滿地的紫藤花瓣上。
莫玉笙勸自己不要在意,但她依然會不受控制的嫉妒,依然會心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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