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鳶忙著撈人還要在黑暗中找能落腳的地方，根本沒察覺玉絳之從頭緊繃到腳。

        好不容易找到能站立的地方褚鳶把人放下來，玉絳之連連往后退了兩步，張張嘴又閉上，最后鼓起很大勇氣道：“褚姑娘家中可有……”父兄，若我能出去一定登門道歉。

        話沒說完褚鳶直接伸手按在他唇上，神色嚴肅地盯著近處干涸湖床，“噓”了一聲。

        玉絳之唇部搭上一只柔軟的手，緊張之下分不清溫度是來自自己還是另一個人。突然的動作叫他大腦有瞬間空白，一時忘了要說什么。

        褚鳶收回手，湊到玉絳之身邊壓低聲音：“能聽見水流的聲音嗎。”

        她五感受損，退化到與常人無異。玉絳之看不見聽到的會更清楚。

        魔域植物想存活溫度濕度缺一不可，朝著活水方向走能找到下一叢器冥花。

        那把長弓周邊必然開滿小花。

        隔得近了褚鳶發現玉絳之格外清瘦蒼白，那種久不見陽光的白像觀音手中瓷瓶，干凈剔透。

        強大的夜視能力讓褚鳶能清晰看見自己當初留在玉絳之手腕足踝脖頸處的痕跡，彎月連接深紅魔枷，銀白長發安靜垂落滿身，精巧脆弱。

        和第一次看見他時相同的心理蠢蠢欲動，褚鳶突然有種吞咽的欲望，但自她學會凡人飲食后就再沒有生吞活肉的興趣了。

        褚鳶盯著玉絳之脖頸，咽了咽口水。

        她腦子里忽然覺得要是對象是玉絳之，肉說不定是香的。

        當然是香的，貢臺被靜心供奉的佛像，滿身沉靜檀香。

        玉絳之勉強定定神，側頭聽了聽。

        “東南方向，聲音很微弱。”

        那隔得還遠，褚鳶一腳踩下去，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腳。

        這是九幽殿殿中的一片死湖，陷下去近百米。周邊奇石嶙峋。她跟玉絳之在湖底一塊平整的坡地上，旁邊是很多小洞。

        褚鳶剛邁出腳就被細長藤條牢牢纏住，她以為是枯枝，伸手一拉才猛然發現觸感不對。

        是蛇。

        一秒、兩秒，褚鳶制住蛇七寸跟它對視，面色鎮定把它放回原位。然后“嗖”一聲竄上上方巨石。

        玉絳之聽見動靜下意識伸手，一截羅裙衣角從手心滑過。

        他愣了一下，倒是沒擔心會被扔在這兒，只是詢問：“出什么事了？”

        褚鳶使勁搓手，試圖把那種黏膩又惡心的觸感甩掉。

        堂堂魔主怎么能怕蛇，褚鳶試探著伸腳，又馬上縮回安全地帶。作嘔的惡心感從胃里翻上來，讓她恨不得砍斷自己摸蛇的手。

        玉絳之很快就發現腳背有濕滑的東西爬過，他在殿中七百年早已習慣，思慮片刻仰頭沖上方褚鳶笑了笑：“褚姑娘想必不沉。”

        褚鳶看著他伸出來的手，指骨分明線條流暢，巧奪天工的漂亮。

        “不沉。”褚鳶認真道。

        玉絳之背著褚鳶走了一段路，他雖然走路磕磕絆絆背人卻很穩，也很有力氣。就是動作很笨拙也很小心。

        褚鳶會告訴他哪里有坑和石頭，他也就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樣。

        華麗的銀色長發冰冰涼涼滑過指縫。

        褚鳶在某處洞穴處下來，又往前走了一段讓玉絳之停下。

        “你在這里等我，”褚鳶把亡鈴分他一顆，“我去取一樣東西。”

        手中似乎是一截銀絲，盡頭掛著一顆鈴鐺模樣的重物。

        玉絳之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不會很久。”褚鳶又說。

        然后她頭也不回走入了地底。

        玉絳之像是能看見什么，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他沒有抬手擋而是用力睜了睜眼想要看清，直到被刺激得流淚才閉上眼。

        周邊再次歸于黑暗。

        褚鳶從九幽禁地爬出來已經是很久后了，她嗆咳著從一片廢墟中掙扎出來，左手握著一把同樣灰頭土臉的弓。

        平平無奇弓身平平無奇紋路，褚鳶已經沒精力回想這玩意兒到底是不是佛尊手里金光璀璨的神器，成大字型癱在地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不好了出事兒了小主子！”

        “出事了！”

        佝僂魔手底下兩個小奴隸連跑帶爬到累癱的褚鳶身邊，一個使勁晃她身子：“小主子！你抓回來的那個凡人去修仙了！”

        另一個冷冷：“他跑了。”

        前頭那個瘋狂點頭，胡亂比劃：“銀頭發那個，被渭柳城以‘魔物’再次來襲為借口……說契約作廢帶走的那個。”

        另一個繼續冷冷：“紫宸大人親自壓回去的。”

        魔主生死不明，左護法已死，第一將紫宸代行魔主之權。褚鳶腦子半天才轉過彎，意識到應該是在自己陷入上古陣法中這段時間渭柳城遭遇魔物潮，本來想借此讓魔界中人出面處理，結果紫宸直接把人還回去了。

        佝僂魔代祭司之職，尚無實權，只能看著玉絳之被帶走無能為力。

        太久沒出面魔界諸人都快忘了她褚鳶手里的東西任何人不能隨意處置，褚鳶眸中狠厲一閃而過，撐著那柄毫無動靜的弓站起來：“帶我去見佝僂魔。”

        一個奴隸連連點頭：“好好好，不過小主子你都消失一百年了，大人還以為你又睡過去了，就讓我倆守著。”

        “一百年？”

        褚鳶一頓。

        她進去才發現九幽宮殿地下更深處是嚴密的上古陣法，每走一步都可能陷入死路。不得不慎之再慎之，陣中無日月星辰變化，她以為最多過去幾天。

        “一百零三年。”不活潑的那個奴隸糾正。

        褚鳶后知后覺好像食言了。

        不過從那地方出去玉絳之應該挺高興的，算算日子離他變成佛尊也就還剩兩百年。

        她還沒跟玉絳之交上朋友，而且玉絳之一次都沒用過鈴鐺。

        褚鳶當即不想浪費時間管魔域的事了，改了主意道：“玉絳之在哪兒？”一時沒控制住，駭人魔氣從周邊逸出，迅速凝為一團黑霧。

        那兩個奴隸即使是傀儡也感到壓迫，雙雙跪地深深把頭低下去，語氣驚懼：“在上陽派三長老百里榮門下。

        上陽，修仙第一門派。

        褚鳶得到回答后扯了扯手中亡鈴，消失在原地。

        渭柳城城主府邊，人聲嘈雜，排了一條長隊。

        “不來白不來，選不上還能拿到一兩銀子。”一個大娘抱著堆蘿卜講。

        “萬一有根骨呢，玉城主那個小……”

        “咳！”

        “……選上一家人不愁吃穿，我家里有個遠親就是，可風光。”另外一個背著筐的少年羨慕道。

        “……”

        “姑娘，你叫褚鳶？”校驗銘牌的人看了眼面前著裝奇怪的女孩，例行公事地問。

        今日是上陽門在下界挑選弟子百年之期，在各個州都有遣人，但渭柳城偏遠且靠近魔域，只是派人走個過場。真正有實力的世家早打過招呼。

        站在文旭面前的是個穿奇裝異服的少女，上衣短，裙子很少見，尾端寬大而長，灰撲撲又破爛。依稀辨得出原本的顏色是深藍和正紅。

        身上斜挎著一個縫補過的布袋，線條稀稀拉拉。

        看上去才十四五歲，面龐稚嫩，瞳仁清澈黑白，兩側細長辮子垂落胸前，紅紅的細緞交錯在辮子中央，在尾部系了個笨拙但認真的蝴蝶結，長的部分垂下。

        她歪著頭看文旭，眼尾狡黠地挑起：“是。”

        懵懂又天真，眼睛里兜著一汪燦爛清泉。

        文旭“咳”了聲，臉突然紅了，雙手把銘牌遞過去：“褚、褚鳶姑娘，這是你的序號。”

        “往那邊走。”

        “謝謝。”褚鳶學著前一個人的樣子規規矩矩雙手接過木頭牌，乖巧道謝。

        她還不太習慣凡人的行為舉止，一邊模仿一邊學，銘牌是用銀子跟一個女乞丐換的，那乞丐很不舍地把挎包也遞給褚鳶。

        褚鳶涂改了姓名。

        “咕嚕嚕”

        褚鳶跟在前一個人后面，面無表情捏了捏破爛挎布袋。

        那只低等魔物也被她拉出來了，據佝僂魔傳音說那魔物以前在凡間待過，能給她幫助。

        褚鳶費老大功夫才把它塞進儲物袋，聽見它叫小聲斥：“小黑！”

        魔物黑黢黢，縮了縮爪子不再吭聲。

        褚鳶順利往前。

        上陽宗門大師很多，入口為避魔物侵擾千變萬化。剛好弟子選拔在即，褚鳶混入選拔者中輕松通過魔氣測試。

        魔主強大至此，全盛之時褚鳶甚至能與神佛一戰，修仙界能識出她身份的少之又少。

        “我姓百里，百里婉兒，這位是我師兄，唐鏡。”一個頭上戴小粉簪花的女弟子揚著下巴說：

        “諸位就住在客棧，明日一早選拔結束隨我與師兄進上陽門。”

        褚鳶不感興趣地抬頭瞧了一眼。

        上陽派內門弟子穿青色，顏色由深到淡彰顯品級。胸前袖口有仙鶴銜白環紋路。

        褚鳶以前閑得無聊闖入上陽門珍寶閣偷了門主一件天地藥材，咬了一口發現難吃又吐了出來，勉為其難把一顆糖葫蘆放在原地做補償。門主高興得口吐白沫。

        后續是奚章解決的。

        上陽對這些壽歲不過百年的凡人來說不僅意味著榮華富貴還意味著各種仙草丹藥，但這只是起點。

        修仙之路漫長難捱，不如做魔。

        褚鳶跟著一堆神色難掩興奮的入選弟子到客棧，等開飯的點硬拉著小黑跑到外面透氣。

        這間客棧簡陋，一看上陽派就沒把心思放在渭柳城。下界城池多達百座，除了和魔域接壤外渭柳城毫無特別之處。

        后院種著兩株沒開的寒梅，褚鳶把小黑放出來，揉圓搓扁最后滿意地捏成一只狗。

        “……師兄，你就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絳之師兄什么時候出關？”

        “我都跟你來這破地方了。”

        褚鳶聽到熟悉的名字，耳朵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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