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肖禾聽諸良恩娓娓道來，胸中激蕩，竟是久久不能平復(fù)。肖禾默然啜著啤酒，一言不發(fā)。

        諸良恩端起杯一飲而盡，笑了笑，道：“說了這么多，你們倆倒是給點反應(yīng)啊？要是嫌我講的不精彩，我重新再講？”

        我點頭道：“難怪你師父那么生氣，你那是早戀你知道嗎？”

        諸良恩翻個白眼。我回過神來，道：“那螢火呢？我見過她，還真是栩栩如生啊。”

        諸良恩怒道：“陸老師您會不會說話的，這是人話么？什么叫栩栩如生？”

        肖禾由衷感慨道：“你和螢火真是好福氣，落蘭要是也有如此好運，也不會驀然間香消玉殞。”

        諸良恩冷笑一聲：“肖公子，你以為活著就是福氣么？你聽說過緊箍咒么？”

        肖禾點點頭，并不意外。我好奇道：“是孫悟空戴的那個嗎？”

        諸良恩長嘆一聲，黯然道：“師父雖然沒有下殺手，卻要我和螢火永遠(yuǎn)不得相見。我自然不同意，以死要挾，可螢火卻答應(yīng)了。她不希望我有閃失。我想只要我不立此口舌之誓，師父拿我也是不會有辦法。可誰料想，他竟然給螢火種下緊箍詛咒，一旦與我近身百丈之內(nèi)，便受萬箭穿心之苦。”

        肖禾臉色陰沉道：“施展此等惡毒法術(shù)，枉為正道。”

        諸良恩搖搖頭，道：“可惜，它確是正道法術(shù)，用來克制不受約束的妖和違逆天條的神。比如傳說中的孫悟空。只可惜，都是假天道之名，行茍且之實。以致天道式微，徒有虛名。”

        我好奇道：“可是，你和螢火……”

        諸良恩繼續(xù)道：“從那時起，我便與師父離心。我怨他，恨他。于是一怒之下離開山中，入世求學(xué)讀書。至于螢火……”

        諸良恩亮了亮手機(jī)，道：“感謝高科技，不至于讓我們真的永世不得相見。可是，隔著屏幕的情話并不能解相思之苦。我知道螢火曾不止一次想靠近看看我，卻都難以抵抗詛咒之力、誅心之痛。你能想象每日兩個人遙遙數(shù)百米相視凝望，卻互相無法看清對方容貌甚至身影，那種感覺，嘿嘿……”

        諸良恩的聲音帶著無限森然寒意和回天乏術(shù)的無奈。我嘆了口氣，道：“難道這詛咒就無法化解么？”

        肖禾搖搖頭，道：“有啊，三個辦法，一是百里北死，二是螢火死，三是有法力修為超過施法之人的高手，以大法力化解。目前看來，沒有一種可行。”

        諸良恩點點頭，道：“師父法力高深，我愈發(fā)精進(jìn)，卻愈發(fā)感覺師父道行的莫測。我入世多年，都鮮逢敵手，更遑論修為在他之上的了。”

        我道：“你可以求求他啊，今天他一感覺到你出事，馬上就來看你，他對你這么寵愛，或許會聽你的。”

        諸良恩苦笑道：“陸老師，您沒有明白。從道義上講，這件事情他是對的，而我是錯的。人與妖原本殊途，是決不允許在一起的。而我不但喂她元陽，還喜歡她。這是我?guī)煾覆荒苋萑痰摹；蛘哒f，這是每一個修行者都不能容忍的。”

        三人默然，悶悶喝酒。諸良恩灑然笑道：“好了，不要糾結(jié)這些了。其實說到底，就算沒有人阻止，我也知道我和螢火終歸是不能結(jié)合的，除非我們能像許仙和白蛇有那么好的運氣，生下個文曲星。不過這多半是扯淡的。你想想人和妖結(jié)合的場景，簡直太邪惡了。現(xiàn)在這種結(jié)局，雖不是最好，卻也不是最壞，對吧？”

        我和肖禾默默一笑。肖禾笑道：“也怪了，今天這酒，喝的實在是不痛快，喝了這么多，還沒什么感覺。”

        我看看時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覺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多喝了。你們沒發(fā)現(xiàn)么，最近一喝醉酒準(zhǔn)出事。我得清醒著點。”

        諸良恩道：“也是。那就散了吧。對了，陸老師，余老師那里有螢火暗中護(hù)佑，你盡管放心歇息。今天晚上就讓肖禾陪著你，我也擔(dān)心你半夜又被人扛走。”

        肖禾打了個哈欠，道：“陸老師那里那么寬敞，你要不過來一起睡唄。”

        諸良恩嘿嘿冷笑，道：“我還有事。我得盯著兩位老人家。我雖然不懷疑師父對我的感情，但卻不相信他的來意。我總覺得，他的到來一定和陸老師有關(guān)系。”

        我道：“我一開始也懷疑，不過他不是說是為你而來的么？”

        諸良恩搖搖頭，道：“太突兀了。他感覺到了我們?nèi)氲馗�，也感覺到我們回來。按照他的風(fēng)格，既然我安然無恙，他也不必非見我不可。況且他修為高深，見多識廣。他若是知道些許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毫不意外。可是他非但不知，連好奇都沒有，就由不得我不留心了。”

        我道：“你不是說他正道中人么？”

        諸良恩笑道：“我毫不懷疑師父的方正，我只是擔(dān)心陸老師您，萬一您被他認(rèn)定為妖，那您往后的日子就刺激了。”

        我縮縮脖子，道：“那你還是快去吧。寧可錯殺一百萬，不可漏網(wǎng)一個。”

        諸良恩翻個白眼，撇嘴揚長而去。我和肖禾打道回府。草草收拾一番，早早睡下。不多時，就聽見肖禾呼嚕聲起。我心中激蕩，想今天發(fā)生的一切，余晴，夏詩盈，百里北，王元吉，還有昨夜的地府之旅。事情發(fā)展的越來越奇怪和匪夷所思，每個人都以我為中心謀劃著各自的目的。百里北所為何來？諸良恩還有多少事情不為人知？破了諸良恩水符的厲鬼是何方神圣？王元吉的研究會成功么？他會殺了我么？為什么我沒有命運數(shù)格？吃了我是不是真的會長生不老？

        無數(shù)的問題擁擠在酒后敏銳卻凌亂的思維中。我努力摒棄那些令人恐懼而沒有答案的問題，想余晴和我的未來，這是唯一令人神往而又觸手可及的幸福，突然的令我不知所措。可是這種美好卻夾雜著些許抹之不去的怪異。我和心愛的人喜結(jié)連理，儀式卻由另一個我曾銘刻在心的女人贊助。我仿佛看見那溫馨浪漫的儀式上，任由導(dǎo)演擺布的主角該是多么尷尬。

        我猛然驚出一身冷汗，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和魯莽。我被夏詩盈描繪的美好結(jié)局沖昏了頭腦，不合時宜地作了輕率的決定，說了不知輕重的大話。余晴的不置可否就是最好的說明。她可以寬容地對夏詩盈心無芥蒂，卻一定不能容忍她插手自己的生活，即便那是自己的幸福。更何況，果真如此的話，那才說明我陸正之是個廢物，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想到這里，我猶如芒刺在身，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手機(jī)。

        一旁簡易床上的肖禾停止打呼嚕，不知道拿什么一扔，打中開關(guān)開了燈，道：“陸老師，您想通了？”

        我看著肖禾貌似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怒道：“你們明明知道……還在那兒起哄架秧子？”

        肖禾也坐起來道：“天地良心，我們所做的一切可是為了您好。”

        我道：“隔岸觀火袖手旁觀，眼睜睜看我往火坑里跳，還好意思說為我好？”

        肖禾笑道：“這種事情，提不提是一回事，怎么辦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們都知道您和余老師戀奸情熱，但是結(jié)局如何誰也沒底，包括余老師。所以說，今天晚上您那些話雖然過分的不像話，畢竟還算給了余老師一個答案。算是功過相抵吧。”

        我道：“我被你說糊涂了，那我現(xiàn)在應(yīng)不應(yīng)該給她打電話收回晚上那些過分的話？”

        肖禾故作驚奇道：“當(dāng)然應(yīng)該了。不過不是收回那些過分的話，是收回部分過分的話。”

        我想了想，拿起手機(jī)準(zhǔn)備撥號，看了看一旁坐著直愣愣看著我的肖禾，只覺得別扭，起身往外走，道：“我還是出去打，你別偷聽啊。”

        出來上了樓頂天臺，撥通余晴電話，剛響了一聲，就接通了。我忽然有些緊張，道：“余晴……這么晚了，你還沒休息啊？”

        余晴似乎帶著笑意道：“你不是也沒睡么？”

        我定了定神，卻不知從哪兒說起。余晴道：“你這么晚打我電話，不會就為了問我睡沒睡吧？”

        我心里一動，道：“嗯，余晴，我想你了。”

        余晴似乎愣了愣，道：“啊？你怎么了這是？”

        我說：“我犯了錯誤，一個接著一個。你我的將來，我們自己承擔(dān)。所有的是非榮辱悲歡離合都由我們自己把握。我們不用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插手。你說好么？”

        余晴戲謔笑道：“自己做的決定，這么快后悔了？”

        我嘆了口氣，道：“亡羊補(bǔ)牢，為時未晚。”

        余晴道：“好了，你沒有亡羊，我也沒有怪你。我說過，我只要你不忘初心。至于你作何選擇，我都支持。你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

        我心頭一熱，道：“余晴，但有我在，決不負(fù)你，終我一生。”

        余晴笑道：“我可以等，直到你死，或者我死，或者，我們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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