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良恩也死了。

        當聽到肖禾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拍著肖禾的肩膀笑笑：“肖公子你這么詛咒良恩可是不對的，不過我喜歡。”

        只是看著肖禾毫無反應的深沉表情，我心里猛然一沉。而當我看到諸良恩身覆白布躺在冰冷的桌臺上的時候，腦袋忽然一陣眩暈，軟綿綿倒了下去。

        那天趙重遠帶著我，狼狽地從蘆蕩山上半爬半滾下來，回到車上，狼狽地撥通諸良恩的電話，半晌卻是肖禾接起。我原本要親自告訴諸良恩百里北死去的消息。肖禾卻說諸良恩不便接電話，與他說也一樣。我便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電話那端肖禾似乎在沉默，半晌才說：“知道了，有事回來再說吧。”

        我對肖禾淡漠的態度有些不解，只是當時心慌意亂，未曾在意，只是驅車瘋了似的趕往機場。搭了最早的一班航班回來。而迎接我的，卻是這個噩耗。

        諸良恩，死了？

        那個整天溫和篤定、狡猾幽默而又莫測高深的小道士，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陸老師，不是我吹牛，我從小接觸鬼怪，有能耐的妖魔鬼怪見識了不知多少。這種級別的小鬼頂多算是布娃娃級別的。”

        “陸老師，原來您喜歡余老師啊……早就看出來你們倆郎情妾意的，總算是勾出實話了。”

        “陸老師，你自己走吧。我們要穿越了。來，聽我口令，月光寶盒，般若波什么密來著，出發！”

        “陸老師，我太弱了，弱到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借口離我而去。”

        “……”

        那些話，那些畫面，都還歷歷在目，可是這個人，居然死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諸良恩會死。即使經歷過那么多命懸一線的驚險，也曾有那么多次被收拾的很慘，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死。縱然是強大如斯的百里北，他的驟然死去都沒有令我如此震撼。

        我昏迷了整整兩天。醒來的時候，余晴正趴在床沿上睡覺。肖禾坐在一旁椅子上打盹。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帶著一絲蕭瑟。我竟生出莫名其妙的厭倦。

        我正要摸摸余晴的頭，就聽旁邊肖禾輕聲道：“陸老師，別打擾余老師了。她已經幾日沒有合眼了。”

        我收回手，嘆了口氣，道：“你不也沒有睡么？趙重遠呢？”

        肖禾搖搖頭：“我睡不著。天行者事務繁雜，重遠已經先行離開了。我給他大致講了關于你的事情，他覺得此事關系重大，要將此地的事情報告給公司高層決策。”

        我沒有注意聽他的話，等他說完才從安靜的發愣中回過神來，開口道：“良恩他，是怎么……？”

        肖禾沒有回答，指了指余晴，道：“以后再說吧，我去客廳坐坐。”

        肖禾出去。我想了想，伸手在余晴頭上撫摸。余晴驀然驚醒，見我醒來，叫了聲正之，哭著撲在我懷里。我抱著她，笑道：“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么。”

        余晴抽噎道：“正之，良恩走了。我好害怕。”

        我柔聲道：“你是不是害怕我也走了？你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不離開。”

        余晴搖搖頭，道：“你們都以為我傻，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們做的都是超乎常理的事情。譬如百里老先生，譬如良恩，譬如未曾謀面的陳落蘭，他們都莫名其妙地離開了。你這次出門，招呼都沒打。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我心中愧疚，道：“對不起，余晴，不會了，以后絕不會了。”

        余晴道：“正之，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我心里一疼，用力將余晴摟在懷里，卻說不出話來。

        整整一日，我和余晴二人在屋中盤桓，不吃飯也不睡覺，二人有話便聊，無話便相擁靜處。門房外偶爾響動，我知道是肖禾王元吉幾人，卻都默契地不來打擾我們。直至天色將黑，余晴從我懷中掙脫，道：“都一天了，出去見見他們吧。對了，詩詩也在。”

        我有些驚訝，卻沒有多問。到了客廳，只見王元吉和肖禾對坐閉目養神。卻沒有看到夏詩盈。意外的是，簡易床邊還躺著個人，卻是尚天天。

        我有些吃驚，余晴嘆了口氣道：“良恩一去，最傷心難過的不是我們，卻是天天這個可憐的孩子。”

        我心中感慨。尚天天喜歡諸良恩，可是諸良恩卻心有所屬，真是造化弄人。于是脫口道：“嗯？螢火沒有來么？”

        余晴疑惑道：“螢火？”

        我心里一動，自知失言，正不知如何應答，肖禾已經起身，道：“陸老師，余老師，你們肯出來了？二人世界感覺如何？”

        余晴臉一紅，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玩笑。”

        肖禾灑然笑道：“良恩性情放縱不羈，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他若是泉下有知，也肯定吐槽自己怎么去的這么不是時候。”

        王元吉在一旁睜眼怒道：“夠了，偏你小子話多。”

        我知道肖禾是為了岔開話題，勉力笑道：“好了，肖禾所言不錯，我們總不能如此消沉。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對了，尚天天如何？”

        肖禾道：“天天沒事，只是傷心過度，老師為她調了安神助眠的藥，多加休息便好。”

        我點點頭，嘆了口氣，心中覺得壓抑，不再多說什么。余晴道：“夏詩盈呢？她不是在這里么？”

        肖禾指指緊關著門的廚房，道：“里面呢。”

        余晴過去打開門，一股香味頓時彌漫開來。就聽見里面夏詩盈道：“余晴，你怎么出來了？不陪陸正之了？”

        余晴笑道：“我來幫你。我不知道你會做菜。”

        夏詩盈道：“我也是初學，無聊時候打發時間，沒想到派上用場。陸正之呢？”

        余晴在里面邊將廚房門關上，邊道：“他在外面，情緒不是很好。”

        客廳里就剩我和王元吉、肖禾，還有昏睡的尚天天，我欲言又止，王元吉看我一眼，道：“放心，那姑娘一時半會醒不過來，聽不見你們說話……是否需要老夫也回避？”

        我搖搖頭，道：“那倒不必，我只想知道，良恩是如何遇害的？”

        肖禾嘆了口氣，道：“還記得你錯乘陰車被擄到那座全是厲鬼冤魂的院子么？你們走后，我和良恩曾多次探察那座養魂宅院，卻一無所獲。良恩心急，說只有讓對方動起來才能渾水摸魚。于是那一夜我們二人潛入院中，破了里面的風水布局，又縱火將院子燒起來，以法力消滅了些厲鬼，正要離開，就被人攔下來了。雙方交上了手，我和良恩聯手也遠遠不敵。良恩被吸干元陽，受了重傷，不及救治，撒手去了。”

        我默然無語，半晌才道：“什么人如此厲害？”

        肖禾嘆了口氣，道：“那人穿著夜行衣。可是，我卻知道她是誰。我聞出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道。”

        我心頭一亮，道：“水門山。那個女妖。”

        肖禾目光流離：“她殺了落蘭，殺了良恩，為什么不殺了我？”

        我想了想，搖搖頭道：“肖禾，這可能是一個意外。”

        肖禾抬起頭，疑惑道：“什么？”

        我道：“你想想，之前交手，實力天壤之別。既然如此，若要殺你們，何必穿著夜行衣，豈非多此一舉？既然穿了夜行衣，目的便是不讓你們認出她來，也就是說，她原本并無殺人之心。這是一個意外。”

        王元吉道：“不錯，那小子回來后，雖然元氣大傷，氣若游絲，但有老夫在，他尚命不至死。孰料一夜醒來，小子竟然死了。”

        我有些吃驚，算算時間，正是我和百里北在蘆蕩山大戰羅方和龍魂的時候。我心里一動，道：“我明白了。之前在水門山，那女妖聞諸良恩之名而退去，說他招惹不起。據我猜測，她并非招惹不起良恩，而是招惹不起百里北。所以兩次避而不見，交手也適可而止。那一夜良恩重傷，必是妖女手下留情。可是到了后半夜，百里北死訊傳來，妖女痛下殺手，了結了良恩。”

        王元吉豁然起身，謂然一嘆，道：“這一說，解我心中死結，王元吉謝過陸老師了。”

        我正覺奇怪，肖禾道：“我師父一直以為是他沒能及時施救，才導致良恩死去，因此自責不已。”

        王元吉一拱手，道：“老夫經此一難，心力衰竭，回山休養去了。你們有事，盡管到無疾山找我。”

        說完轉身便要離開。我有些意外，道：“這大半夜的，您回無疾山？”

        王元吉沒有理會我，揚長而去。肖禾嘆了口氣，喃喃道：“師父，保重。”

        我回過頭看看肖禾，肖禾對我苦笑，道：“師父他是不忍眼睜睜看著我們送死，也知道回頭無岸。陸老師，我們大限將至了。”

        我沒有回答，同樣苦笑一聲。想了想，道：“肖公子，你也走吧。”

        肖禾扯著嘴角笑了笑，淡淡道：“能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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