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講吧。”我清了清嗓子，道：“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您要是覺得累，可以坐下來慢慢聽。”

        白亦非看著我，道：“你說吧。”

        “從我兩三歲的時候開始講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所以先隨便起個頭吧。那個時候母親已經死了，她是被秦軍殺死的，我被她托付給了同村的一位小哥哥，然后她就把我們兩個送走了，這姑且算作是一次拋棄吧。”

        在提及白凜的時候，白亦非的眉頭很明顯的一跳，露出了一種我猜測是叫作“被刺痛”的表情。

        我聳聳肩，道：“那個時候母親已經死了，她是被秦軍殺死的，我被她托付給了同村的一位小哥哥，然后她就把我們兩個送走了。但是，兩個孩子是沒辦法在亂世中活下去的，尤其是一個只有十一二歲，另一個只有兩三歲，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帶著我努力地活著，買了乳糕裹著蜜糖喂我，就這樣，一邊流浪，一邊生存，我們堅持著活了下來，雖然活的很苦。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位厲害的老爺爺。老爺爺收他為徒，他就帶著我，雖然我沒有被收徒，但是至少可以跟著他們一起生活，他會教我識字，還會教我唱歌，他對我來說，既像哥哥，又像父親。”

        白亦非只是靜靜地聽著，似乎沒有什么不耐煩的情緒。

        “我很喜歡這位小哥哥，也很尊重老爺爺，后來老爺爺又收了一位徒弟，就是那個誰，你懂的，那個時候我已經長大很多了，雖然我們一直打打鬧鬧的，但是我還是不討厭他的，他大概也不討厭我，我們三個就開開心心地一起生活，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兩個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老爺爺不想讓我妨礙他們兩個的學習，就把我送到了很遠的地方學習醫術，這個勉強叫作第二次拋棄吧。”

        我咽了口口水，等到聲音不是特別干澀的時候才繼續說話。

        “教我醫術的老師雖然很嚴厲，但是對我很好，我還有一個善良溫柔的師姐，一直在照顧我，我學會了醫術，就過很多人，還收養了一個小妹妹。我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救死扶傷多好啊，結果我師父過世了，師姐和妹妹都被壞人拐跑了，原本的地方也呆不下去了，我沒辦法，只好靠行醫為生，順便想辦法投靠一個人。當然這個人不是您，那個時候我還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亦非的閱讀理解能力很強，道：“是衛莊。”

        “我救過的人告訴了我他在哪里，我就來到了韓國，新鄭，找他，然后就又認識了好多人，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了很多事情，被搶來搶去的，我以為他可以幫我，或者說會幫我，不過你也知道他并沒有，雖然這么說有點自作多情，不過在我心里這也算一次拋棄吧。當然啦，您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心里有點數啊。”

        “然后就是現在……”我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很久，終于道：“算了，這個也不算什么，我都習慣了。后面的事情，您也都知道啦，我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是因為我不夠強，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我能像母親……我是說夫人那樣，可能也不會到今天這一步啦。”

        我再次組織了一下話，低下頭誠懇道：“對于給您帶來的麻煩，我也要向您道歉，畢竟實際上我還是血衣侯您失散多年的親女兒，結果捅了這么大的簍子，實在是有點對不住您。姬無夜那邊的應付也麻煩您了……啊對了，我這樣說話您會不會不舒服？”

        自古以來曾有無數人用親身經驗給了我們無數血的教訓，解除外患之后就是內憂了。

        姬無夜的組織“夜幕”中，明珠夫人只是一介女流，翡翠虎這種商人一向是墻頭草，只有血衣侯白亦非身負爵位，手掌兵權，是姬無夜最需要在意的。

        既然韓非這邊元氣大傷，恐怕下一個就是白亦非了。

        兩個惡人斗法別提多有意思了。雖然這兩個人都不是什么好鳥，但我還是更討厭姬無夜，所以還是希望能提醒一下白亦非，盡管白亦非并不需要我的提醒。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出聲問道：“那個，您身上的傷怎么樣了？當時我好像不小心傷到您了……”

        白亦非冷不丁地開口道：“這些事情不需要你管。”

        我哦了一聲，隨后抬起頭堅定地開口：“但是，雖然我從小就是個倒霉蛋，這些事情，還有我做的全部，我也依然不后悔，因為他們，衛莊，還有蓋聶，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是我蓋蘭永遠無法割舍的人。”

        “不后悔……”白亦非重復了一遍，道：“我終于又從你口中聽到這句話了。”

        “嗯？”我微微一愣，總覺得他不是在和我說話，而直覺告訴我，這和我的母親白凜有關。

        “就這樣吧。”白亦非轉過身，不再看我，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一切順利，后會無期。”我沖他揮揮手。

        我的生活再次恢復了平靜，不過是那種死水一般的平靜，估計再也不會有波瀾的那種。不過還是有值得欣慰的事情的，比如獄卒給我送了新衣服，上面是精致的繡紋，比如只要我的要求不過分，獄卒都會盡量滿足，比如監獄的伙食水平有了質的飛躍，偶爾我還能嘗到我懷念的城南的點心。

        當然是因為白亦非對我的特別關照。

        與此同時，對我的最終判決也終于到來，韓王表示經我最信任的韓國大將軍姬無夜的調查，血衣侯你是無辜的，至于這個小兔崽子，罪不可赦，找個陽光燦爛的日子neng死算了，不把她切成八大塊就是給血衣侯你面子。

        想都不用想，這道命令肯定是姬無夜搞的。韓王也真是虛偽懦弱無能至極，要敲打白亦非還要靠姬無夜……不過我這個輸家也沒資格說人家，茍延殘喘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活著嘛。

        “那啥，有筆墨嗎？我想寫點東西。”

        獄卒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最后還是我給了我東西。

        “送死應該體面，誰都不要說再見，何來離別，敢死就不怕車裂……”我脫下用來保暖的夾襖鋪在地上，拿著筆開始凝神思考在上面寫些什么，畢竟這是我的絕命書嘛。

        先從小聶開始吧。

        “小聶，對不起，都怪我太笨了，其實我們之前在客棧見過了。現在我要死了，有點后悔當時沒有和你相認。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沒有拖累你，希望你未來一切安好，成為人人敬愛的人，實現你的理想抱負。”

        “阿紫姐姐，對不起，我把紫蘭軒給拆了……沒幫到你反而攪了渾水，我感覺很對不起你，我不知道你現在身在何處，但是我希望你一切平安。”

        “紅蓮，對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一起出游了，你一個人在韓宮要保重，不要再刷小孩子脾氣了，要學會長大……不過將來一定會有一個人守護好你的，他是很厲害的人，會護你周全。希望你一切安好。”

        “師姐，對不起，我要走了。我在韓國的這段日子沒能履行一個醫家弟子的職責，醫書倒是完成的差不多了，只是現在可能也沒了……以后的日子里，麻煩師姐替我為師父盡孝了。”

        “小白，對不起，沒能陪你一起……”

        “衛莊……衛字太復雜了，好難寫啊……就寫莊好了。莊……我……”

        仔細一想，我好像也沒有什么可以說的，連“對不起”都沒有。

        我寫到一半忽然有些寫不下去了，索性靠在墻上放空自己，瞪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月光自窗戶傾灑下來，像是里面是結了一層霜，我都記不清現在是什么季節了。

        “你哭了……”

        我微微一愣，本能地伸手擋住眼睛，淚水卻已經順著我的臉頰不斷流了下來。

        “你怎么來了……”我捂著眼睛，顫著聲音問道。

        白鳳從那扇小小的用來通風的窗外遞進來一枝花，道：“花開了，來給你送花。”那枝花輕輕地落在了地上，帶起一陣塵土。

        我望著那枝花，終于忍不住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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