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春分剛過,柳絮聚集成片堆在街角,光線帶了溫,染了色,輕觸窗欞。
陸啟明在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水潑在臉上,花了鏡中人的眼眸。他望著鏡子,水沾在發(fā)梢與眼睫,狼狽的自己。
敲門聲。
“阿啟,好了嗎?”房間外女孩問。
他在洗手臺旁扯了張紙,擦拭臉上的水漬。
“Vincy,等一下就好。”把紙團扔進垃圾桶,陸啟明理了理鬢角處的發(fā)梢。
打開房間的門,Vincy撒嬌地笑,攬上他的手臂。
下個月,他和Vincy的婚禮就要在青州市舉行。
“阿啟,你喜歡那一種樣式?”身旁的女子輕聲地問著正出著神的陸啟明。
陸啟明回過神,笑著看Vincy,說道:“都依你。”說著手臂從腰間環(huán)著女子。
桌上的訂婚帖多種樣式,Vincy在暗金色浮雕和刺繡底面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這個好了。”陸啟明指了指左手邊的刺繡底面請?zhí)?br />
Vincy笑著拿起來,翻折開,極簡的款式,說道:“那我去問問母親,看她喜不喜歡。”從沙發(fā)上起來,Vincy拿著請?zhí)蠘恰?br />
陸啟明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抬眼間又放了回去。闔上眼睫,輕靠在沙發(fā)上。
這樣就足夠了,至少Vincy相信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論他身上多少不清不楚的糾纏。
足夠了。
太過于陷入一個人的感情了,而真實的生活不只有自我的感情,還有很多不得不預知的事物。例如父母的年邁,來自兄長的壓力,朋友推不掉的請求,為并非理想?yún)s仍要堅持的奔波。
有時候站在城市的高處,想跳下去什么都不在乎了,看到那些車流和人群卻不甘心。消失在人世后,家人還要受別人的議論,而議論的人卻好好地活著。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陸啟明丟了指間的煙,任憑那星火消逝。
你以后想干什么?
這是施梓禾曾經(jīng)問過他的話。當時陸啟明偏過頭想了下,說就做攝影師。沒什么多的原因,功課他不好,公司也不會經(jīng)營,其他的東西自己也不會。不料命運的推手造就了今日的他。
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父親的電話。
陸啟明接通電話,開口道:
“爸……”
“……不忙,現(xiàn)在在Vincy這兒,和Vincy家人一起……”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知道……”
“……嗯,就這樣。”
也許現(xiàn)在他和父親更像朋友,聊女人,金錢,名利,規(guī)則,他們什么都說過。
陸啟明是家里的老幺,所以一家人都寵著他。父母從他出生就給他規(guī)劃好了所有的一切,上面還有兄長在管理著陸氏的公司,因此他這上半輩子算是真真無憂無慮,閑散悠閑。
細數(shù)手掌的紋路,都是畫好的線。
章州市下著雨。
樹葉細碎靜穆,不大的雨點落在屋頂劃過屋檐,高樓林立的街道,沒有一點繁華的味道。路面干凈空曠,人群稀少,天空還暗淡著。
雨勢漸大。施梓禾忘拿了傘,只能加快了腳步,用塑料袋頂著來擋雨。看到馬路對面有處車站,施梓禾轉了腳步,決定去車站先避雨。
她想起來前幾天Anastasia猶猶豫豫后,問她知道不知道宋淇澤未婚妻回國是為了宋、寧兩家婚事的事。
她當然知道。
“寧槿芙,是這個名字?”施梓禾突兀地問道,細眸對上了Anastasia鋒利的眼。
Anastasia目光看向遠處的高樓:“她很漂亮。”
漂亮。在施梓禾了解中,宋家大少爺?shù)奈椿槠蘅刹恢皇瞧痢饬魧W的背景,和宋淇澤接觸過一樣的文化,乖巧溫順,新鮮,漂亮,青春。
這樣的可人,愛惜之人都會想得到吧,更何況于,對方這樣天生愛掌控的商界公子。
施梓禾舉著袋子躲著雨,在轉身的時候碰到駛過來的車。
車門打開,出來的人撐著黑色的傘,微傾了雨傘的角度,讓施梓禾看到了對方略顯鋒利的眉,和松雀鷹胸針。
是宋牧然。
傘偏向了施梓禾,她放下舉著塑料袋的左肩,仰頭看對方。明明如此深情,卻讓施梓禾覺得恍惚的不真實。
雨傘大面積地偏向宋牧然,雨滴砸在傘上,沙沙作響。
到底是誰摸不清誰的心。
施梓禾輕側了身,左肩暴露在雨中,換來對方更偏向的傘。
宋牧然側目了旁邊公園亭子里下棋的兩位老人,雨斜飄進亭子,沾濕了幾粒棋子,老人笑著拂去水漬。
“可以走嗎,和我一路。”宋牧然舉著傘,任憑肩與后背被雨水沾濕。
施梓禾靜默了一下,然后輕微的點點頭,坐了進去。
開著車的人沒有轉過頭,扳正了反光鏡,從鏡子里看坐在后面的施梓禾,一邊開車還銜著煙。
“怎么了?”
施梓禾摸上鎖骨上的項鏈,開口說道:“你這條路開哪去了。”明明背道而馳。
開車的人踩下剎車,轉過身從駕駛座上翻到后面,手指抵在施梓禾的眉心,輕微使力。
施梓禾好笑地偏過頭,說道:“牧然,你別鬧。”
雨打在玻璃窗上。
施梓禾推開伏在肩上的人,揚手撫了撫車廂內(nèi)的煙霧,盡管對方搖下了十幾厘米的車窗。吹進的風有些冷。
“去哪兒?”施梓禾冷峻著,手指抵著下顎。
“我家。”
宋牧然不吝嗇地給出答案,翻回到駕駛座,隨手丟出了煙頭。
施梓禾沒有反駁地默認,車子停在漆黑的街道,車外歌舞燈火,車里寂靜無聲。
她想起來和那個人牽手穿過夜晚的街道,擦身而過的車流,彼此帶著大口罩和圍巾,在無人的巷子里接吻,幾近激烈。
施梓禾帶著笑,這些事久得她都快忘了,只是殘留了些片段。
車子停在一家酒吧的門口,施梓禾無意間朝車窗外望一眼,然后就看見了那個人,勾著一個長發(fā)的女孩,有些醉。
愿意和宋淇澤在一起的人太多了,他的感情也太多了,無處安放。午夜的風吹過,卷起了那個女孩的長發(fā),纏在他臉上。宋淇澤笑著揚手拂去了發(fā),眉眼橫斜,開在夜里的不知名的花。那個女孩像是醉了,踉蹌地走著。他挑眉,扶著那個女孩的腰,他也醉了。
車里,施梓禾看著玻璃窗外的街道。光順著她的鼻梁切開,一半明亮,一半灰暗。酒吧門口旋轉的霓虹燈光影倒映在殘留雨水的地面上,兩座流金城市。
“走吧。”施梓禾低啞著聲音對宋牧然說道。
駕駛座上的人沒有動,只是笑著開口。
“你還是愛他,你放不下的。”
施梓禾用力地閉眼。耳邊還聽得見風聲,雨點打在車窗上。車廂里的燈光昏黃,緩慢地流動。她睜開眼,俯下身,伸手拉扯住宋牧然的領帶。對方轉過身,側目睨著她。
施梓禾抿著唇,直視著宋牧然的眼,只是看著。
宋牧然嘆了口氣,翻到后面,吻在施梓禾的唇上。那只手還拽著他的領帶,宋牧然伸手掰開手指,五指相扣。他離開她的唇,看著對方眼睫輕微地顫。
宋牧然抬眼看身下的人,唇滾過緋色,眼微闔著。他側過上身,拉對方上衣的拉鏈,藏藍色外套被丟在車廂地面上
身下的人顫著睜開眼,看到對方莫名的笑,施梓禾睜眸,尷尬而不知所措地偏過頭,盯著地面上的藏藍色外套。
“你來。”
宋牧然斜倚在車門上。伸出手,手指觸摸著她的唇。
施梓禾斂著眼,手臂撐在軟座上,向旁邊挪動身體。另一只手攬著宋淇澤的肩,解開他的西裝紐扣,對方配合地褪去灰色襯衫。
“阿禾。”是宋牧然煙灰般的嗓音。
施梓禾笑著抬頭,看著對方閉著眼。宋牧然睜開眼,紛繁而直接的欲望,他猛地把施梓禾壓在身下。
他的唇欺在施梓禾的唇上。宋牧然按壓著她的薄肩,施梓禾環(huán)著他的頸。
施梓禾望向車窗外,似乎是看見了什么。也許是太過斑斕的燈光,閃花了她的眼,讓她淌下幾滴眼淚。宋牧然的汗珠滴在施梓禾的鎖骨上,混雜了施梓禾流下的那幾滴淚。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
章州市的雨下的越來越大。
身旁的寧槿芙挽起漂亮的長發(fā),隨口問向走回來的宋淇澤:“怎么,那輛車上不是你朋友么?”細長的耳環(huán)鏈子垂在肩上,隨著搖下來的車窗灌進來的涼風擺動。
宋淇澤低著頭不出聲。
“阿淇?”寧槿芙搖了搖宋淇澤的肩。
他轉過頭,冷著眉眼。驀地,他拉過寧槿芙,直直吻在她的唇上。宋淇澤閉上眼,還看得到那個人屈身在那個男人身下的樣子。
真他媽妖孽。
雨還在下。
宋淇澤拉開車門,撐開黑色的雨傘,下車和車里的人道別。他撐著傘走在章州市的雨夜,黑色皮靴上沾了雨水,宋淇澤回過頭望,那輛轎車停在原地。
教堂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擴散在漆黑的街道。那輛轎車離去后,宋淇澤叩開冰冷的鐵門。
開門的是年長的管家,宅子里燈還亮著。在管家的陪伴下,他走在藍灰色的小路上,通向草坪后的正堂。
他收了傘遞給管家,后者為他推開正堂的門。
亮著一盞燈。
“爸。”宋淇澤脫下沾了雨水的外套,管家?guī)退舆^去搭在手臂上,然后退了出去。
宋思河站在落地窗前,像是在看窗外的景致,一片漆黑。聽見進來人的聲音,沒有回頭。
“明天我要回臺州市。”說話時宋思河轉過身,望著宋淇澤說道:“Vincy會陪我和你媽媽過去。”
宋淇澤走進落地窗邊的鋼琴,按下一個黑鍵。他知道站在他身后的這個人,已經(jīng)不追求“贏”這個結果,只是想要一個“不輸”的過程,不知道這種心理被稱作什么。
宋淇澤明白這個人可以護自己,也可以毀掉自己。宋思河在乎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宋淇澤坐下彈著曲子,沒什么起伏。
遇到喜歡的女孩去追,不喜歡了委婉地說分手。遇到開心的事,笑一下高興一下,不開心的事,能變通的變一下,改變不了的不管。不然呢,還能怎么辦。
蒼青色的簾子上映出宋淇澤的影子,折疊形成的褶皺而顯得詭譎。肖邦的曲子,被他彈得蒼白。
肖邦還有那個抽雪茄、喝烈酒的女人喬治.桑的愛,而他呢。
大廳空曠而寒冷,走廊上掛著莫奈的《魯昂大教堂》,畫中雪青色的天空在月光下顯得凜冽而艷麗。
一支煙燃盡。
“到時候你也要回臺州市。”宋思河剛抽完煙的嗓音沙啞,紗簾微微揚起,煙灰落了滿地。
宋淇澤一支曲子彈畢,手指觸摸著黑白鍵,開口說道:“多久?”他語調(diào)平緩,猶如剛剛那支曲子。海面上行駛的帆,風和日麗,萬里無云。
宋思河輕咳了幾下,說道:“我是說,就呆在那邊,然后完婚。”他拂去指尖的煙灰,從對立的玻璃窗反光中看見背影。
“我的一切都在章州市。”
宋淇澤站起身,輕微的貧血使他眼前出現(xiàn)幾秒鐘的暈黑。他扶著鋼琴,走向大廳的正門。管家在門口遞上那把黑色的雨傘和藏藍色外套,他說著謝謝離開。
這里是宋家,卻不是宋淇澤的家。
只是一支曲子的時間。
宋淇澤回到自己的房子后,沿著樓梯旋轉而上,踩在中世紀花紋的地毯上,二樓的房間里燈還亮著,傳出鋼琴聲。
他停下了腳步,靠在墻壁上,是肖邦的《降D大調(diào)前奏曲》。正是后半部分最低沉的一段,仿佛是雨滴散落在指間,焦急與等待。
“別彈了。”
宋淇澤推開門,看著寧槿芙背對著他坐在鋼琴前。外面的雨點打在樹葉上,風聲嘶吼。
她等待的人來了。
手指離開琴鍵,寧槿芙的黑色高跟鞋在昏黃的燈光下泛出光。她依舊坐在椅子上,背對著他。宋淇澤走進她,俯下身,手臂穿過她的發(fā),從身后環(huán)抱著她。宋淇澤的唇印在寧槿芙的長發(fā)上,下顎靠著她的肩。
“你這次會和我一起去臺州市嗎?”寧槿芙望著琴鍵,唇齒間的香,然后說道:“不會吧。”
她自顧地說,在微弱的光下笑,涂了妃色的唇彩。她和他是一類人,拿不出真心,游戲慣了。
寧槿芙的發(fā)遮住了宋淇澤的側臉,露出斑駁的光影。宋淇澤摟著她,另一只手按下琴鍵,流暢的《G大調(diào)曲》。夜里行駛的船,水面波瀾不驚,月光傾瀉。
“我姐姐和哥哥,明天早上來章州接我。”寧槿芙看著宋淇澤柔軟的手指,旋轉在黑白鍵上,一邊說道:“他們想要見見你。”
宋淇澤停下手指的移動,沒有說話。寧槿芙不著痕跡地嘆氣,她知道眼前這個人的習慣。正如她不明白他仿佛天生的執(zhí)著追求著隨性與自由,他也不會明白她那所謂的復雜而龐大的上流社會的
人際關系與游戲規(guī)則。
他只給她留下了一個簡單的吻。
他下樓,在雨中撐著傘,仰頭看了看這所停留了三年的宅子,也許這是他最后一次仰望這處
風景。
宋淇澤走過草坪,出了大門。
看著那架飛機消失在天際。
一小時前。
他放下箱子,替她整理好圍巾。他的指尖有些涼。
“有空來玩。”寧槿芙看著眼前的人,機場的風吹起宋淇澤額前細碎的發(fā)。
“再見。”宋淇澤說。
安林公園。
施梓禾下車,接過對方丟來的網(wǎng)球拍,她笑著把球回丟給對方。
對方換掉了常見的裙子,穿著寬松的運動裝跑。施梓禾脫去外套,向對方跑去。
哦!糟糕的傳球。
夜晚的章州市依舊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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