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行走與選擇行走的路
時間七月二十三日。
章州云申機場。
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在做兩件事情:行走與選擇行走的路。
有人說,選擇更重要,因為不同的路,會將你帶往不同的風景。做好選擇,才會遇見美好。
還有人說,行走才更重要。畢竟,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與其糾結于一個選擇,到不如隨心所欲,隨遇而安。
宋牧然覺得,這兩種生活方式他無法判個輕重,至少在他看來,前者謹慎理智,后者肆意瀟灑,根本是現實與理想的較量。
理想與現實如何能較個高下?宋牧然想,給不出答案的,不僅是他一個人。
曾經,宋牧然自詡是一邊現實,一邊理想著的:在娛樂圈一步步走得理智且從容,他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罷了,并不算野心勃勃吧。偶爾,宋牧然也消失幾個月,去做做慈善,游游山水,或者干脆在普陀山上的寺廟中,尋個墻根下盤腿坐下,看看人,想想事,算是洗禮或者別的什么都好,總之,這也算是宋牧然的小理想。如此,喧囂與閑適間的自由轉換,他也是樂此不疲。
邊行走,邊選擇。他似乎在生活中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不是嗎。
當然,這只是在宋牧然看到那條新聞之前的認知。
關于上個星期,新聞里報道的施梓禾和宋淇澤在“遇難當天”就被海岸的一個漁村里的人獲救,然后兩個星期后搜救人員在漁村找到了他們,并將他們及時的送到了當地的醫院。然后在前天上午剛剛出院,到好友家居住并同時在辦理回國的手續的新聞。在一個星期后的今天仍然熱度不減,宋牧然在隨手翻閱手機新聞后,給出這樣的評價。
宋淇澤和施梓禾在海難失蹤之后,宋牧然就一直在打聽著他們的消息和情況。然而事發突然,又遠在遠洋境外,縱然宋牧然用盡人脈但也是一無所獲。
說不心痛是那假的,畢竟施梓禾之于他,又何止是相識的朋友這么簡單。只是,一段感情,掙脫了自以為是的框架,卻再也不知該安放何處,捧在手里拿不起、放不下。
于是宋牧然在第無數次被這條新聞擾的心緒不寧時,他才終于隱約意識到:這些年在娛樂圈里走走停停、進進出出,他可能從未跳脫出過這片浮華。
心遠地自偏?他宋牧然恐怕還差得遠。
關于情感,關于事業,關于理想,宋牧然也許從來都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所以他的旅程無論到哪兒、多遠,總是會有一張預定好的回程機票;所以他為了磨練演技再一次與劇中的人情深緣淺;所以他懷揣著這份感情猶豫再三,終究是讓它逝若掌中流沙。一步步走下來,得到多少又失去多少?
宋牧然記得施梓禾遇上海難后的一個晚上,老友蔣長軒抱著箱啤酒敲開自家房門。
他說,怕自己不好意思借酒消愁,所以來給他個臺階下。
宋牧然嘴上笑說自己哪里有那么脆弱,心里卻不禁感嘆這酒來的可真是時候。倒不是借酒消愁,只是有些話,喝醉了才好說出口。
那晚的片段已經在記憶中模糊了,唯有蔣長軒的一段話,記憶猶新。
他說:“牧然,在感情里,你實在是沒有那份勇敢。你看著玩世不恭,但實際卻是逃避、拒絕,害怕,甚至恐懼,從心底里認為自己是不會再愛。拒絕付出,拒絕認真,一味的想要得到自己所想,想要占有自己所愛,可往往這個時候,那個愛你的人已經轉身而去了。”
記憶回籠,他對蔣長軒的話不可置否。
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后,宋牧然抬眼望去,凌晨的候機大廳安靜得有些寂寥,卻依舊燈火通明。
順著落地玻璃看出去,雨后的飛機跑道映襯在昏黃的燈光下,現出一洼一洼的晶亮,煞是靈動。宋牧然猜想,此刻外面潮濕的空氣中,定是夾雜著泥土的清新,那是她喜歡的味道。
可待宋牧然仔細思量,卻又不禁嗤笑起來,這仲夏時節,哪里有什么泥土芬芳。一場大雨過后又是一場炎暑,有的不過是短暫的寒涼罷了。
想到夏季灼熱,宋牧然也失了興味,收斂視線,看到的卻是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一團黑影,混沌不清,沒有輪廓,亦沒有情緒。
宋牧然想起自己來到這兒的緣由,不過是因為一本書、一段話。
“在一回首間,才忽然發現,原來,我一生的種種怒力,不過只為了周遭的人對我滿意而已。為了博得他人的稱許與微笑,我戰戰兢兢地將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具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這該是自己這一生中最大膽任性的決定,放下所有工作,一個人旅行。只因這段話,實在與自己嚴絲合縫。
宋牧然終于明白自己實在沒站在過什么平衡點上,始終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又怎么算是自在行走過的?
突然覺得,可能地上這團黑影才更像真實的自己。早已沒了棱角,更別說情緒,不過是模糊的面具罷了。
廣播響起,宋牧然雙手插進口袋,踏步而去,這一次,沒有回程機票。
時間:七月二十四日
我什么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
施梓禾覺得,如果在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失眠時想起的那個人,一定在你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無論愛恨。
譬如她現在想起了宋淇澤。
不是偶然,只不過是,她每天都會偶爾想起他而已,以前是這樣,談戀愛后依然如此,分開后也從未變過,施梓禾不愿承認這中間存在的必然成分。
只是在某一段時間里,或者說在三年前宋淇澤失約后不辭而別的那段時間里,施梓禾忽然意識到,這段回憶,似乎是時候鎖在過去了。就像小時候的新年賀卡,破舊了的洋娃娃,裝在盒子里,放到閣樓上,塵土,落了一層又一層。
這種情緒,相較于收藏,更直白的說法也是有的,不過是:放不下,卻也不想再拿起罷了。
從此之后,不說了,也不想了,卻忘不掉了。
施梓禾以前覺得這不過是因為戀舊,就像放進盒子的賀卡一定是又從頭至尾悉數看了一遍的;洋娃娃呢?即便不再喜歡也是一定要再三撫摸的。人本就如此,不再視若珍寶的東西,也畢竟承載了一段記憶。
然而,此刻,在這無人打擾的寂靜深夜,空蕩的房間,整個世界她只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她第一次無比接近自己內心的想法。
其實那所謂忘不掉,也有不甘心的因素在吧。
不甘心自己的感情猶如石沉大海,不甘心就這么放下,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的有太多,多到施梓禾好想打個電話給宋淇澤,好想跑到他的面前問問他是不是從沒愛過她,問問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問問他還要不要關心她,問問他以后還要不要見她……
施梓禾知道這一晚上無論想法還是行動都已經失了界限,因為她的手機已經顯示正在撥號中了。
看來深夜的失眠者都是行動派。
對于作曲人這個職業,施梓禾覺得自己還是盡職盡責的。還不算天賦秉異,但至少在去往好的作曲人的路上。
宋淇澤說過她是個很舍得用感情在寫歌的人,聽她寫的歌的時候,甚至連一個音符轉換都是帶戲的。
施梓禾笑而不語,也不知他是否明白,她不過是真情流露罷了。
我們會告訴人們我們是怎樣的人,但他們總是選擇忽略,因為他們總希望我們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
就是這樣的吧,有些事情,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懂罷了。
舍得用感情。
Anastasia在得知了她和宋淇澤的戀情后又用這句話調侃過她。
Anastasia說她對于感情簡直太不吝惜,最后倒是把真感情也搭進去了。
其實施梓禾有時也想,她是不是真的入戲太深,自己到底是愛上了這個人,還是愛上了在那個時間點出現的這個人,其實,還是換了誰也是一樣的?
施梓禾想不透,也不敢想透了,木已成舟,再無退路了。
扭頭的時候視線無意間掃過對面的鏡子,看到自己重重的黑眼圈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隨著這個動作,施梓禾終于想起了自己昨夜的所作所為,說實話,要不是凌晨翻了通話記錄,她真的以為自己做了個夢,畢竟施梓禾可不記得自己可以這么大膽過。
顯然,這要是個夢也不會是什么美夢。
因為昨晚那通電話終是伴隨著一串溫和禮貌卻又公式化的女聲結束的。本來就不該抱什么希望的,何況是在凌晨3點。
南景市沙溪鄉。
宋牧然不是沒有來過南景,只是當時時間卡的緊,不似現在這般隨心所欲。
現在他可以在頸間掛架單反,漫步在苔痕斑駁的青石板路上。隨機按下快門,在這樣不受浮華紛擾的地方,定格在哪里,都是絕妙的風景……
或者尋個古樸的茶樓。一個下午:一卷書、一杯香茗。讓古鎮的悠遠與深邃,隨著抹抹清香,沁入五臟六腑……
雖做不到陶淵明斜倚東籬、遠望南山的閑適豁然,但一點兒隨遇而安的情趣,還是有的。
來沙溪一個星期了吧,宋牧然愈發覺得這里有著讓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它安靜的坐落在山腳下,沒有享譽全國的名勝古跡,更不似黛江那般繁花似錦般輝煌。它在山清水秀中隱姓埋名,卻又那么古樸、悠長……
早晨,推開窗,宋牧然習慣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感受水鄉賦予空氣獨特的濕潤與清新。穿戴整齊、下樓。在這里,他完全不需要為了躲避媒體遮遮掩掩。
客棧旁邊就是一家酒館,傍晚才開始營業。所以現在店門緊關著,只有個寫著“酒”字的木牌,綴著風鈴,晃蕩著。可能是時間久了,風鈴的聲音并不怎么清脆。不過悶悶的,反倒悅耳……
待宋牧然慢悠悠地晃出巷子,就到了河邊,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臨河而立的。走過去,挑個好地方,臨溪而坐,攤開出門前拿在手中的書。
偶爾,有前來捕魚的男子或洗衣服的婦女與他搭話,宋牧然就倒扣下書,與他們攀談一會兒,內容無非是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什么的。講著講著話就停不下了,宋牧然根本沒機會插話,只有認真聆聽的份兒。
他喜歡這種與人相處的方式,真實。他也喜歡他們口中的故事,樸實無華,但卻生動感人。
待人家都走遠了,宋牧然還意猶未盡的回想著,等回了神,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總是常常忘了告別的,不過,大抵也沒人會介意罷。
宋牧然笑著搖了搖頭,翻開膝頭的書。
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宋牧然喜歡她筆下的故事,就如她的文字一般:清新雋永;他也喜歡達西和伊麗莎白的愛情,毫不示弱、針尖對麥芒——勇敢者的愛情。
宋牧然突然想到了施梓禾。
其實,也不能算作突然吧,最近,有意無意的,總能想起她。
他總想著,在這世間的愛情中,如果給自己更多一點勇氣,無論是擁抱亦或分別的,那是不是會多一點命中注定,少一點抱憾終生。
只可惜,在宋牧然的認知里,自己似乎并沒有被賦予這份勇氣。
逃離、逃避,是不想面對現實,還是自己的心?
“曾經的我總以為,是旅行讓我認識了世界。現在我才發現,渺小的我們,反而是透過世界,透過旅行來認識我們自己……”
關于旅行,最能引起共鳴的話是施梓禾說的。
彼時他們還可以逃過狗仔,去跑著玩。他究竟用盡了多少借口解釋過多少次這些舉動,恐怕自己都數不清了。
宋牧然記得電影播到這段獨白時,自己已經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了。實在不是片子的緣故,只是當時她發個信息邀請自己看電影,卻不知自己當時遠在另一個國度。擱置了工作,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宋牧然終是吃不消的。這昏暗的影院舒適的座椅實在條件極佳,更何況身邊有如此安心的氣息。
宋牧然本來昏昏欲睡,卻不想身旁的姑娘突然在旁邊悄悄地嘆息著。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愿同自己天涯海角。那樣,我們就能看清自己的心吧。”
自此,宋牧然便睡意全無了。他眼睛瞇開一條縫,身邊人已經轉了回去。
宋牧然至今記得,當時的施梓禾實在讓人動心,漆黑的影院,銀幕投來昏暗的燈光撒在她臉上,看不出輪廓。眼睛卻被映得發亮,讓宋牧然移不開視線。
他不敢確定,那究竟是現實還是只是場夢,畢竟那樣的場景,實在似真似幻。
不過,宋牧然確定的是,那一刻他著實心動了,而且,他希望這不是場夢。
時間,七月三十日。
當一個人真正感覺到累的時候,那范圍通常就不僅僅限于身體上了。
施梓禾在想到宋淇澤的時候,有時會不禁帶些懊惱的小情緒在里面。
總是這樣,宋淇澤總是能把事情看得太透徹,于她也是一樣。
他總是輕輕一掃一眼,然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再微微勾起一個高深莫測的
笑容,最后保持緘默。
但施梓禾是不喜歡像他這樣的!不喜歡把一切看得太透徹,因為至少這樣還可以把一些背離自己希望的東西隱藏起來。誰不想事情永遠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樣?不過,施梓禾還是承認的,這是她的懦弱。
正如,現在她的疲憊根本無處遁形。
施梓禾不想懷疑自己,可是,她現在不該出現這種感覺的不是嗎?
她如今過著可以說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生活,她現在應該覺得既幸福又暢然才符合事情的發展順序吧!
可是,施梓禾此時莫名其妙的有種碌碌無為的迷茫感……
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兒貪得無厭?
“生活包含著更廣闊的意義,而不在于我們實際得到了什么;關鍵是我們的心靈是否充實。對于生活的理想,應該像宗教徒對待宗教一樣,充滿虔誠與熱情。”
平凡的世界。施梓禾記得很清楚,這本書應當是幾年前和宋淇澤一起看的。
那個時候,真的很好啊……不像如今一般有諸多的顧及,也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比如哪天等到宋淇澤有個空閑,她便能鉆個空子。
拎著一大袋子零食敲開他家大門,她總能看到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不過她倒不在意,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完全無視主人的存在……
咳……她總覺得那幾年自己的臉皮真的是厚了不止一點半點。
施梓禾是很喜歡和宋淇澤蹭書看的。兩個人擠在沙發的角落,她兩手抱著零食,湊過去看宋淇澤手里那本書。兩人看書的頻率相同,于是她也心安理得的不用動手,偶爾她慢了一點兒,便用手臂頂他一下,宋淇澤也就很自覺的再翻回來,以至于她每次都有種身處統治階級的快感。
那本平凡的世界,就是那時看的。
她記得很清楚,宋淇澤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滿臉的無奈,看得施梓禾心中一頓,她舍不得他這樣的。于是她堆著笑臉打哈哈,她說他活得太消極,像個老頭,說她才不會把生活過成他這個樣子。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么諷刺。
現在的施梓禾,對于這句話,不可置否。
總是這樣的,施梓禾總是,在不知所措的時候想到宋淇澤。五年前如此,五年后毅然。無關其他,施梓禾只是把它歸結為這么多年的條件反射。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只不過當施梓禾發現自己的本心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總有一天她要與他比肩而立。
因為你,我愿意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不想成為一味依附的藤蘿,因此發奮努力。只是為了想要證明我足以與你相配。
即使那時的她還是剛剛褪去了狼狽。
即使他身邊從來不乏形形色色比她優秀的人。
想到這兒,施梓禾不禁嗤笑自己當初的執念。執著如她,三年前還不是落得個那么背道而馳的結果,她不懂,究竟是誰錯了……
施梓禾真的感謝熱水燒好的聲音把自己拉回現實,她還不知道怎樣讓自己不再想下去。
她有些頭痛。
隨手把手機往腳邊一扔,雙腿蜷縮起來,再向后靠一靠,讓整個人陷得再深一點。
落地窗對面,玻璃幕墻映射著夕陽余暉,照得一室溫暖。
施梓禾微微瞇起了眼,只見陽臺藤架上那株綠蘿,樹影斑駁處,被映得點點晶光。那光亮不耀眼,卻溫暖柔和,莫名的給她無比妥帖的的感覺。
真美好,一直就這樣下去多好。
南景沙溪。
最后一晚了。
宋牧然這樣想。
半躺在床上,眼睛呆望著天花板,宋牧然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心里悶悶的,有些不舒服。
他對這兒是有了感情的。他想。
人之長情吧,不管對人對物,時間長了,終是成了習慣的,到了要分別、離開的時候,總歸有些放不下了。
宋牧然倒不認為這有什么。人都有情,自然現象罷了。
只是要論起自己突然的多愁善感,歸結緣由,遠不止于此。
這種感覺,他似乎并不陌生,而且貌似最近經常出現……
就是在最近莫名其妙地頻繁想起施梓禾的時候!
這下好了!現在,除了悵然,他還有些害怕了。
宋牧然隱隱有種感覺,一直被自己潛意識壓制的什么東西,正慢慢的失去控制了。可能在他猝不及防的某個瞬間,就要肆意開來。
宋牧然恍惚中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不敢面對罷了。
于是他猛的坐起身來。
……
實踐證明,這招總是有效的。
每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意識流正在往一條未知的不歸路上撒腿奔去時,他就會借此轉移注意力。
屢試不爽。
天空灰蒙蒙的,空氣中帶著一絲大雨前夕的悶氣。抬頭,偶爾有極細的光點稍縱即逝,落在皮膚上,涼的有些徹骨。
夏天的雨是極大的。密密麻麻的滴落,濕了街道,濕了樹梢,濕了空氣。沒有春雨的溫潤討喜,竟也有潤物無聲的效果。
風吹過,夾雜著水珠,熱氣中帶著鋒利,劃過臉頰,倒是沒什么殺傷力。
街上大抵是沒什么人的。這種天氣,在家里開著冷氣、批著毯子、陪著家人,任窗外風雨呼嘯,始終擁得一室溫暖,才真正的是幸福吧。
施梓禾在此刻沒有比任何時候都想念冬天。她覺得這大概是造物主的紕漏,冬天的季節是不該有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想,為何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她總覺得雨始終沒有雪花那般晶瑩、富有生氣。也似乎只有雪才能裝點這個枯燥無味的季節。雨,終究是太過寂寥了些。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古人寫雨的句子不少,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意境。但李清照的這句,卻最能引得她共鳴。
世人皆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一句作為《聲聲慢》之代表,但施梓禾卻愛寫雨這句更甚,“怎一個愁字了得。”雨,本為消遣閑愁。
抬眼望去,枯枝細雨。此情此景,竟也與易安居士當年有幾分相似。
她暗笑,沉靜靜再加上寂寥,也惹得她感時傷事起來。
但施梓禾的記憶中的冬天,倒也不全是那般乏味的模樣。
那年冬天,宋淇澤對她說,臺州的冬天太溫暖,也幾乎見不到雪。不如章州的冬天,冷得徹底,酣暢淋漓,下了雪,又帶著那么點兒韻味兒。
她笑宋淇澤是理科中的文科生,帶著文人那么一股矯情的味道。她在章州生活了也算有幾多年了,冷是真的,韻味倒是還未瞧出一二。
不過宋淇澤當時還是興致勃勃的跑來找她,說是要讓她看看真正的冬天,她無奈,不過也歡歡喜喜的應了約。
當下心里也是很高興的吧。
那天走街串巷的,也不為別的,只是看看,又或者叫漫步。
那天,施梓禾有的沒的,說了很多。兩人還是老樣子的相處模式,施梓禾說著,宋淇澤就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在一旁聽。
施梓禾說除去章州的美食,她最愛章州的舊街巷,簡易的民居,卻是整座城市里味兒最濃的地方。要論古樸、接地氣兒這點,是其他任何的仿古建筑不能比的,那些建筑太過規整,反倒少了點“土味兒”。
她還說,一個城市的文化底蘊,絕不是藏在博物館的那些玩意兒里,那些東西,放在玻璃罩子里太久,早就沒了味道。文化源于生活,源于人們每天的衣食住行,所以追本溯源我們也只能從這些散落民間的東西中窺探文化的影子。大隱隱于世,這里的韻味兒,才保護的最好。
那天,他們兩人就這么走著。偶爾有推著自行車的小販經過。車后座上插著一根稻草柱,上面嵌著糖葫蘆,他邊走邊吆著“糖~葫蘆”。待小販走遠,她就聽到旁邊宋淇澤抽風似的模仿一聲,她當時覺得特好聽,即使他一副正經的表情感覺怪怪的。
又或者,走著走著,看見前邊屋檐上躺著一只貓。天冷的緣故,它把自己縮成一團兒,懶懶得向下望著。施梓禾就會掏出手機,沖著它“咔嚓”一聲,宋淇澤也拿出手機,結果剛照了一張貓兒受驚就跑了,留下兩個笑得像神經病的人。
施梓禾突然很希望,自己可以陪著他一起,為如畫風景,為了她的本心。
是了,施梓禾一直覺得那樣瀟灑從容的宋淇澤才是真正的他,那里,他生長的那個圈子終究是太過束縛了。
施梓禾有時著迷過,但冷靜下來卻發現恐懼更甚。她要的簡簡單單,不過一份安逸而已。
想起來也是一件玩的事,他愛冒險,她愛安逸?
施梓禾知道的,他有能力撐起自己想要的全部。只是,那不是真正的他,施梓禾不愿成為那道束縛也不舍。
施梓禾最怕的,不過一個自作多情。
她怕,于是得過且過,于是,到現在,無路可退,然后?漸行漸遠吧。
南景沙溪。
到了日薄西山時分,酒館才開了門。由于旅游淡季,游客并不是很多。人來人往的,大都是鎮上的人。手里提個酒壺,踏歌而來,罐一壺佳釀,與老板寒暄幾句,又哼著調子,不緊不慢,悠然離去,閑適而安逸。
由此,這酒館里坐的,不過就宋牧然一人而已。
他揀了張靠邊的桌子坐下,一壺清酒,一碟小菜,宋牧然打算就這樣消遣了傍晚的時光。待日依山盡之時,他就要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面。桌子是木頭做的,雖不是什么名貴的質地,但到底紋路是清晰可見的。木紋自然而伸展的在整個桌面延伸,大抵是用時候久了,溝壑處有些泛白,不過倒是憑添了副古樸之氣。
宋牧然一向懂得怎樣自得其樂。持著酒杯,看著這不大的店鋪中,人來人往。斜暉脈脈,灑了一室。在門檻處投下一片陰影,又向堂內延伸,映在青石板地面上,將磚縫處依稀的青苔映得晶亮。宋牧然不曾覺得,夕陽竟也如此有生氣。
時不時輕啄一口杯中的酒,宋牧然就這樣拾著杯子,看著遠處幾個中年男子,倒騰著幾個巨大的酒缸。
老板站在他們旁邊說著些什么,轉過頭見宋牧然正向這邊看著,便放下手中的活兒,邁步向他走來。
老板也是個奇人。年輕的時候在外做生意,嘗遍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到了知天命之年,就只想回到這南方煙雨中:開個酒館、妻兒陪伴左右,幸福不過如此。
宋牧然很喜歡他身上的感覺,眼神中透著生意人的精明,卻在這古鎮的熏染下,多了一份淳樸,融合的恰到好處。倒是頗有一番看透世事后的云淡風輕。
“怎么?要走了?”
因著已經是熟悉了的人,言語間便省去了諸多的客套。那老板看著宋牧然腳邊的行李箱,就這么脫口問了出來。
“是啊,該走了。旅行不就是要路過不同的風景嘛。”宋牧然語氣中帶著笑意,嗓音低低啞啞的,不過在這一室靜謐之中,倒顯得清晰悅耳。
老板覺得他應當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的。明明剛及而立的年紀,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嗯,或許叫別的什么那歷經了很多事情的滄桑,只不過被他的笑容掩飾的很好。
這樣的人是有故事的。
他也欣賞他的樂觀與淡然。只是,難免薄情罷。因為淡漠,所以不在乎;因為不在乎,所以隨性;因為隨性,所以傷人。
《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柬友》
納蘭性德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
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
比翼連枝當日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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