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皇城宮墻肅穆,琉璃瓦于斜陽下燁燁生輝。
玉堂殿偏殿的一處狹小房間內,顏宛月緩緩醒了過來。
地面冰冷的磚花刺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揉了揉凍得發(fā)麻的胳膊,站了起來,想到昏迷前的場景,心底愈發(fā)沉甸甸的,一陣恐慌。
她回憶著那個太監(jiān)口中的話。
想必他所說的貴妃,便是出身江家的江貴妃。可她自雁地長大,何曾接觸過這些權貴?
若說先前還在為自己竟能使公主與定北王生出芥蒂,而暗暗竊喜,今日之事于她不異于當頭一棒。
顏宛月臉色有些蒼白,一想到江貴妃竟如此肆無忌憚,出入王府猶入無人之境,手腳便有些發(fā)軟。
江家是弘文帝登基的一大助力,如今權勢極盛,而九公主分明是冷宮出生,生母早逝,怎會引來江貴妃插手此事?
她嗓子干疼得厲害,又不敢出聲,惶惶不安地想著,也不知,王爺何時才能得知消息前來救她。
房間狹窄又空蕩,連處能坐著地方的都沒有,她只好貼近門邊,靠著墻坐于地上,試圖聽外面的動靜。
“永寧過來了嗎?”
正殿暖香彌漫,江貴妃正抬手逗弄著一只芙蓉鳥,看見有宮女垂首進了殿,懶懶地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問道。
宮女低著頭,恭恭敬敬地道:“竹苓姑姑傳來消息,已到了宮門口。”
江貴妃收回手,笑了一聲,轉過身來,“將那外室?guī)н^來吧。”
顏宛月被帶至正殿,一陣暖香迎面襲來,猶如自寒冬走至春夏,冷到僵硬的手腳終于有了些許知覺。
她神色不安地偷偷張望著,只見四下富麗堂皇,玉石磚雕琢出花鳥錦繡圖案,桌幾俱用降香黃檀為底,鑲嵌著華美的螺鈿,錦幔微垂。宮人們各司其事,容色恭敬,竟無一人朝她看過來。
“顏娘子還需謹言慎行,勿失了體面。”
身側的宮女瞧見她四處張望,心底輕鄙,抬聲提醒了一句。
顏宛月被她這話說得頓時臉上燥熱,低下了頭,局促不安地絞著衣袖。
心里想著不過是一位侍候主子的宮女,許是連自己的出身都不如,竟也如此不給自己臉面。
她心頭有怨,卻不敢表現出,只好埋下頭,跟在宮女后面。
轉過彩繪鴛鴦煙水曲屏,便到了內間。
江貴妃正坐于芙蓉榻上,撫著鎏金袖爐,慢慢地抬眼瞥了過來。
“你便是雁城顏家的顏娘子?”
顏宛月跟隨侍女一并伏身行禮,聽見江貴妃準確地道出了顏家,目中稍露一絲猶疑。
顏家在雁城的地位不低,卻因她父親射殺了北梁將領之子,遭那將領懷恨在心,被滅了滿門,倒也稱得上一個忠烈之名。
而她是顏家遺孤,這些權貴為了名聲怕是不會太過為難自己。
便連聲應下。
江貴妃慢慢地撫摸著剛染上蔻色的指甲,笑了笑,“你父親顏副將是定北王的部下,既如此,你便是知道定北王身份的。”
顏宛月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江貴妃又道:“你既知曉了,卻還同定北王暗通曲款,那便是存了心要勾引,離間九公主與定北王的關系,讓我大周君臣之間生出嫌隙。”
“民女不敢!”顏宛月聽見江貴妃將一頂頂罪名羅列出來,神色驟變,連忙急切地解釋。
江貴妃卻面色不變,抬了抬眼,慢慢道:“竹雀,掌嘴。”
顏宛月心下一驚,臉色頓時煞白,驚俱不安地看著那位宮女走到自己面前,冷著聲道:
“顏娘子,冒犯了。”
·
白穗踏入玉堂殿的時候,正聽見殿內求饒聲與清脆的掌嘴聲混雜著響起。
她慢慢斂起眼眸,已經猜到了江貴妃的意圖,她口中的替自己出氣,想必便是嚴懲顏宛月,來安撫自己。
可惜顏宛月于她卻是無關緊要,她甚至不曾見過這位傳言中的“替身”。
真正令她厭惡的是顧聽寒。
竹苓觀察著這位九公主的神色,見她始終面色平淡,心底不由擔心起來,也不知道娘娘的方法能否讓這位公主服軟退讓。
她掩住眼底的疑慮,微微笑道:“一個邊陲小城出身的外室女罷了,上不得臺面,娘娘本想直接發(fā)落了,卻又擔心不足以讓公主出氣,便將人帶過來,由公主處置,至于定北王那邊,公主也不必憂慮,此事自有娘娘擔著。”
走入內間,一個跪于地上的白色身影映入眼簾,白穗從她身側經過,輕輕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傳言說顏宛月同她有五分相似,如今她的臉已紅腫不堪,辨不出幾分,只能從衣著打扮上看,白衣低髻,確實與她幾年前的風格相似。
那時的她尚不曾被江貴妃認作養(yǎng)女,亦沒有嫁于顧聽寒,甚至因為同燕廷走得近,時常被其他公主貴女冷待,只能裝扮得素凈低調些,避免搶別人的風頭。
卻不知那時的樸素裝扮竟值得讓顧聽寒惦記至此。
“給貴妃娘娘請安。”
到了芙蓉榻前,白穗福身行了個禮,動作標準雅致,挑不出半點錯處。
女子的聲音清新婉麗,在一片混亂的求饒聲與巴掌聲中格外清晰,宛如一粒圓珠落入玉石,清凌凌的。
江貴妃輕輕抬了抬手,一旁竹雀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顏宛月頂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向身前那道窈窕娉婷的身影看去。
九公主著了一身西子色齊腰襦裙,腰封勾勒出女子纖細的腰肢,她身姿纖細,卻不過分瘦弱,氣質清雅出眾,猶如月下神女,光站在那里,便與旁人判若云泥。
顏宛月出神地看著,一時間連面上的疼痛都忽略許多,她心底失落又酸澀。
先前顧聽寒為了自己與九公主生了嫌隙,當時她還心懷僥幸,想著自己定不比九公主差。
如今兩人相遇,對方端雅婷立,而自己卻狼狽不堪。如此鮮明的對比,將她所有的自尊都扯了出來,按在淤泥之中。
“你來得正巧。”江貴妃使人抬了座椅,令白穗坐下,含笑著問:“聽聞永寧要與定北王和離?”
白穗眼睫微垂,溫言道:“是有此事,驚擾了娘娘,是我之過。”
江貴妃不緊不慢地拿起桌幾上的茶盞,道:“我知道你委屈,養(yǎng)外室,留私生子,是定北王的過錯,我聽聞時亦是無比驚怒,今日召你進宮,便是為你做主,替你處置了這外室,我既擔了你養(yǎng)母之名,便不會讓你受委屈。”
她端詳著白穗的神色,輕刮著茶沫,話音微轉,接著道:“不過,細細想來,你在北梁留了兩年,這兩年間,定北王難免孤寂,尋個人照料,也是情有可原。”
“依我看,是這外室心存不軌,欲攀附權貴,打死了便可,也未必要落得和離,兩相決絕的地步。”
江貴妃淺飲了一口清茶,抬眼問道:“永寧覺得呢?”
一旁的顏宛月聞言心底一涼,幾乎軟倒在地,江貴妃怎么能越過王爺如此輕易地處置了她,替她定下生死?
她驚俱地等著九公主的反應。
卻見白穗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起身行禮,道:“叫娘娘為此費心,永寧愧不敢當,只是人心已變,我意亦絕,怕是要辜負娘娘厚愛。”
那雙秋水眸溫和澄澈,眸底卻有著不可退讓的堅決。
茶盞擱在桌案上,陡然發(fā)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江貴妃微微笑著,“既如此,永寧是覺得本宮多此一舉?”
“永寧不敢。”白穗垂眸答道。
殿內一片寂靜,針落有聲,兩相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
江貴妃輕笑一聲,看了顏宛月一眼,忽而冷聲吩咐,“將人帶下去,灌了滑胎藥亂棍打死。”
白穗聽著顏宛月慘厲的求饒聲,微微蹙了眉,她已與顧聽寒劃清界限,待弘文帝批下和離文書,顏宛月自有大理寺來處置。
如今江貴妃此舉,看起來是處處為著她,卻叫她陷入風波罵名之中,世人不會深究是誰下的令,只會將杖殺孕婦的惡毒之名冠在她頭上。
等顏宛月被帶走,江貴妃方慢慢起了身,搭著侍女的手,笑道:“見了如此血腥之事,本宮心里實在難安,不如請永寧去抄幾卷經書,來替我祈福,待公主抄完了經書再來見我,如何?”
她雖是詢問,語氣卻不容推辭,眼底皆是冷傲。
僅是罰抄經書,已比白穗想象中好了許多。
許是她平日在江貴妃面前柔順慣了的緣故,讓江貴妃自心底里不相信白穗能與她抗衡。
不多時,侍女竹苓便走了過來,她暗中瞥了一眼九公主手心明顯的傷口,微微笑道:“經書筆墨已備好,公主請隨我來。”
竹苓帶著白穗進入一處僻靜冷清的偏殿,便在外面落了鎖,隔著一道紅木門,她又道了一句,“一個時辰后奴婢來取經書,還請公主盡心抄寫。”
等門外沒了聲音,蟬衣忍不住紅了眼圈,她看著公主手心的傷口,哽咽道:“奴婢來替公主抄寫。”
白穗搖了搖頭,蟬衣雖是自尚宮局調出來的,卻只是簡單地識一些字,如何仿得出她的字跡?若是被江貴妃發(fā)現,只怕會借機發(fā)難。
“替我磨墨吧。”她道了一句。
蟬衣險些落了淚,點點頭,拿起了墨錠,喃喃道:“若是能請陛下過來就好了。”
白穗聞言忍不住笑了一聲,弘文帝子女足有二十多位,怎么會記得她呢?
她拿起筆,隨著手心微微的合攏,傷口一陣刺痛,不由放輕了動作,心底輕輕嘆息一聲,倒也算她自作自受。
玉堂殿外,斜陽漸沉,映在竹林上如波光粼粼,風吹得檐下八角鐸鈴清脆作響。
江向嫣下了步輦,云錦羅裙外披著一件深紅披裘,腳步輕快地向正殿走去。
她眉眼俏麗又和氣,玉堂殿的宮人都喜歡她。
“竹雀姐姐,姑母呢?”
竹雀笑吟吟地行了禮,道:“娘娘在寢殿小憩呢,可要替小姐通傳一聲?”
江向嫣連聲拒絕,嗔道:“若擾了姑母好眠,豈非又是我的過失?我在外殿候一會兒便好。”
正說著,隱約聽見宮殿后院內有女子凄厲的叫喊聲傳來,她微微蹙眉,問道:“姑母今天又處置宮人了嗎?”
竹雀搖了搖頭,傾身小聲道:“是定北王養(yǎng)的外室,娘娘下了命令要打死呢。”
定北王的外室……
江向嫣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又笑道:“我知道了,竹雀姐姐且先去忙,我四處走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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