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過后，米勒被重新安置在床上。心喬坐在他身邊，為他一點點按摩完全沒有知覺的胳膊，米勒深情地看著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涌上心頭。這一刻，他忘記了病痛，忘記了殘疾，只想和心愛的心喬永遠待在一起。

        此時心喬卻沒空享受這靜謐的時光，她心里盤算很多事：剛才偷偷咨詢了珍妮護士，等米勒拔除鼻胃管和呼吸機，回家接受護理了，家里需要置辦哪些護理設備，美國快遞屬于龜速運轉，留給他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得趕緊下單置辦起來。

        還有，她應該怎么說服米勒接受她留在這里照顧他，幫助他康復回家。每次都是不提這事“琴瑟和鳴”，一提這事就“雞飛狗跳”，米勒直接冷臉趕她走。

        想著想著，心喬眉頭微微蹙起，米勒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生怕她哪里不舒服了，趕緊開口詢問：

        “心喬，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看到心喬皺眉，米勒不禁想伸手撫摸她的眉頭，可當他用盡全身力氣，手臂依然軟軟地癱在身側，不能移動分毫，能做的只是聳聳肩，才將他拉回現實：

        他就是個全身癱瘓的殘疾人，連動動手臂安撫心愛的人都做不到了。頓時，米勒眼睛里的一汪深情又瞬間暗淡下來。

        偏偏心喬之前一直在全神貫注安排復健的各項事宜，剛回過神完全忽視了米勒神色的變化。

        “沒有不舒服啦，剛才想點有的沒的，不用在意。”

        “那是想什么呢，心喬可以分享給我聽聽嗎？”

        “嗯。。。是。。。那個，這個，也沒什么就是小女生喜歡的小玩意，你聽了也不會感興趣的。”心喬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她還沒有想好怎么勸說米勒接納她在身邊，并開始康復訓練。

        “好的，沒事，心喬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不問啦！”米勒故作輕松，心里卻涌起陣陣酸楚，“小劇場”又在他脆弱的內心開始上演。

        “心喬嫌棄到連心事都不愿意和我分享了嗎？不過也是，我癱在這里，一動都不能動，連維持生命的費用都是她幫我繳的，就算她有什么困難，我也愛莫能助，人家不理我也正常。”

        想到這兒，米勒又開始下決心，既然心喬嫌棄自己，不如早點讓她走，留自己自生自滅就好，免得牽腸掛肚的。

        “心喬，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我家休息吧，再看看機票，早點回國，免得爸媽記掛。直接走就好，不用再來醫院看我了。”

        心喬看著他生無可戀的模樣，知道一定是剛才小劇場又上演了一出大戲，也沒多說什么，畢竟她還有一堆事情需要準備，耽誤不得。

        于是來不及安慰米勒，心喬背上包就準備出門開車回家。

        “再見了，心喬，今生能夠認識你，愛上你我很知足！”

        正當心喬準備出門，米勒突然來了段“臨終告別”，一下把心喬整懵逼了，這個大傻子不會真以為我會一走了之吧，以后我得狠狠說他幾句，這么低估我對他的感情。

        “哦，我也挺知足的，拜~拜~”，想到自己一會兒回來以后，米勒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心喬差點兒被自己逗樂，一溜煙跑了。

        看著頭也不回的心喬，毫不知情的米勒淚如雨下。他拼命梗著脖子，昂起頭，試圖追著心喬的背影。

        他開始恨上帝的不公平，他不怪上帝讓他脊髓損傷，也許是自己的命數。可為什么還讓他傷得如此重，別人可以自由呼吸，自由享受美食，坐在輪椅上也可以控制自己去闖蕩世界。

        而自己百分之九十的身體都失去知覺，不能自主呼吸，一口痰就能憋死自己，一個大男人吃喝拉撒全部在床上，沒有一絲尊嚴，連拉住心愛女孩的能力都沒有。

        他突然很羨慕曾經電影里的情節：下肢癱瘓的男生面對離去的女孩，猛地把自己甩下輪椅，努力爬向女孩，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現在如果上帝能讓他恢復爬行的能力，他愿意爬到心喬面前就立刻去見上帝，可惜他連爬的資格都沒有。

        這邊心喬知道米勒情緒肯定很低落，為防止他出什么意外，她必須抓緊辦完事情趕回去。她先開車來到唐人街，買了一些新鮮的肉蛋和果蔬，以及一些奶制品，準備給米勒做頓可口的飯菜，天天吃營養粉的日子真的苦了他。

        買完菜，心喬又趕回米勒家，安排各種護理設備的擺放和尺寸，以便盡快下單：移位機、吊籃、輪椅坐便器，應急呼吸機，吸氧機，吸痰管，導尿管，尿袋，消毒紙巾。。。心喬在清單上一一記錄下來，嗯，還真不少呢，如果有遺漏，之后再補買吧。

        把能想到的都寫下來，心喬就趕緊在亞馬遜上下單，付款，整整一萬美金。換了以前，心喬肯定心疼得不行，但為了米勒，把自己榨干都沒問題。

        接著，心喬趕緊捋起袖子，開始制作米勒的餐食，好在他喜歡吃中國菜，這就容易多了。想了一會兒，心喬打算給他做個好吞咽的雞蓉青菜粥，再燉個蛋。

        她默默盤算，等會兒回病房，就對米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嘗試經口進食，實在不行再打碎繼續用鼻胃管打給他。

        “你回來干什么，不是走了嗎？”米勒看著離開三小時又回來的心喬，又驚又喜，他努力抑制激動的語氣，故作平淡地問她。

        “一走了之是我心喬的風格嗎？米大教授。看我給你做了愛心餐哦！”心喬說著揮了揮手里的飯盒，“是雞蓉菜粥和燉蛋呢！”

        “謝謝，不過你是白費心了，這些我都吃不了的，我只能吃流質的，勞駕你自己吃了吧。”

        心喬想這或許是個談判的好時機，于是她鼓起勇氣，語氣變得客氣而局促。

        “米勒教授，我想說您可不可以鍛煉一下，恢復口腔進食呢？先定一個小目標，拔除鼻胃管，再定一個大目標，脫離呼吸機，這樣我們就能回。。。家了。”

        心喬有些心虛地看看米勒，語氣也結巴起來。

        “拔除鼻胃管，脫離呼吸機，心喬你是在逗我嗎？半年了，上帝都幫不了我，你就別管我，讓我自身自滅去吧。”

        “不行不行，就要試，就要試嘛，你不是愛我嗎，你就得聽我的，我不管我不管！”

        心喬見來軟的不行，直接使出絕招，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耍起無賴來。見米勒有點動搖，顫抖嘴唇想說些什么，心喬趕緊添一把火，猛地把頭埋進米勒的頸窩，像小貓一樣在他頸窩來回蹭動，把假哭的鼻涕眼淚全蹭他脖子上了。

        “心喬，別鬧，癢。。。”米勒被激得寶藍的眸子向上微微翻白，嘴角不受控地顫動，露出的小舌上流下一串涎水。

        作為大直男，米勒面對突然撒嬌的心喬顯然沒什么辦法。他也不嫌棄心喬擦在他身上的眼淚鼻涕，只是心喬像只小貓似的拱蹭，不僅讓他的脖子癢癢的，心里也癢癢的，恨不能把她圓圓的腦袋抱在懷里，使勁rua一rua。

        “就答應嘛，人家做了好久的飯，你不吃我就鬧你！”

        “好吧，真拿你沒辦法，就試這一次，不行你就趕緊走。”

        “遵命，米勒大人！”

        心喬趕緊跑去打來一盆溫水，準備飯前給米勒洗洗手，順便擦去他脖子上自己留下的“杰作”。

        她現將米勒的床頭微微搖起約三十度左右，保證一會兒喂飯的時候不會嗆著他。心喬已經盡量放緩床頭搖起的速度，但是米勒在逐漸抬高的過程中還是感到巨大的不適。

        他脖子以下全部失去知覺，在上身逐漸抬高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頭頸和下半身逐漸脫離開來，無知覺的下身像慢慢墜入黑洞一般，自己想拉回卻無能為力，能做的只是神經質地聳聳肩膀。

        巨大的不確定感所產生的恐懼在慢慢吞噬米勒的意識，他開始感覺眼前一點點發昏發暗，雙眼不受控地向上一下一下翻白，表達自己此時的難受。

        “呃。。。呃。。。喬。。。”米勒難受地呻///吟起來，本能地呼喚心喬。呼吸機敏銳地檢測到米勒的缺氧狀態，加大供氧量，機器大力地將氧氣打進他有些干癟的胸膛里。

        這時，癱軟的雙腿也來湊熱鬧，足尖緊繃著扣向腳心，腿部肌肉不正常的顫動，麻桿似的腿甚至開始被迫彈起又砸向床面，這是痙攣的前兆。

        聽到米勒的呼喚，心喬調整完床頭，趕緊來到他身邊，輕拍他的后背，為他順氣。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米勒是最勇敢的對不對。”心喬用哄孩子的語氣，輕柔地安撫米勒，想讓他盡快恢復平靜。

        過了幾分鐘，心喬感覺米勒不再難受地呻///吟，估計他緩過來了，趕緊輕輕地把他放回床上。米勒估計是累著了，微閉雙眼，并不說話。

        心喬看見他嘴唇上涌出一些涎水沫，自己也沒力氣吐出來，就那么堆聚在那里，估計是剛才呻///吟時產生的。心喬趕緊拿出紙巾，幫他把白沫一點點擦拭干凈。

        “米勒，你感覺怎么樣？需要吸痰嗎？”

        “心喬，我很好，已經沒事了，不用吸痰的。”

        “好的，你答應過我的，感到難受或者需要幫助的話，一定要跟我說。”

        “嗯！”

        雖然米勒明確表示自己不用吸痰，可心喬還是放心不下，怕他因為客氣再感到憋悶。于是，心喬紅著臉，猛地俯下身把耳朵貼在米勒瘦弱的胸膛上，仔細聽有沒有痰音。

        “心喬，你。。。”米勒被心喬大膽的舉動弄得猝不及防，見心喬紅著臉不愿說話，只是認真地聽著，他也沒再多說什么。只不過他也大膽了起來，拼命壓低下巴，努力蹭了蹭心喬軟軟的頭發。

        嗯，沒有痰音，心喬這才放心下來，繼續為他清洗。她先將毛巾投濕，再擰干，為米勒擦洗脖子上她留下的鼻涕眼淚。等他的脖子重新恢復白凈的狀態，她才繼續為他洗手。

        心喬先把米勒癱軟的右臂慢慢提起，右臂柔若無骨，輕飄飄的，沒有一點控制力，完全依靠心喬的動作移動。在右臂被舉起的瞬間，米勒的右手不受控地猛地垂下，五根修長的手指指尖并攏直挺挺地指向地面。心喬趕緊托住他下垂的手掌，將它放入水中。

        溫熱的水溫暖著米勒沒有知覺的右手，心喬用心地揉搓著每一根手指，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甚至她還在右手的幾個重要穴位上按了按，心想這也是一種復健吧。

        心喬擦干凈米勒的右手，輕輕安放在他身側。又端著盆來到他的左手邊，左臂也是軟軟癱著，可左手是手腕坳著，蜷縮起來，手掌有些強直地面向天花板。

        心喬不忍心直接硬拉住左手泡進盆里，就先輕輕幫他按摩左手。米勒的左手冰冷冷的，沒有一點生機。等到左手在心喬的按摩下有了一點溫度，心喬才輕輕托起它放入盆中擦洗。

        “不用這么麻煩的，心喬。我自己又沒法動手吃飯，洗手有什么用？”

        “儀式感，你吃飯前不洗手的啊！本姑娘做事，你少打聽，哼！等吃完飯我還要給你泡腳呢！”

        倆人嬉嬉鬧鬧說著話，心喬也把飯盒從口袋里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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