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努力抬起頭，有些緊張地盯著著心喬打開飯盒，連癱軟的雙腿都有些不自覺地繃緊，腳尖相對微微發顫。

        心喬白了他一眼，“吃個飯而已，米大教授你不用這么緊張吧，又不是讓你起來喝毒藥？

        “心喬，我害怕我吃不了，讓你失望。珍妮護士喂我很多次了，每次我都翻天覆地地大鬧一場，不是嗆住痙攣，就是大便失禁，我實在不想讓你再受累。”

        米勒垂下眼簾，囁嚅著對心喬說，可有時不時瞥她一眼，怕心喬真的厭棄了自己。

        “沒關系的，米勒，不會吃飯就慢慢來嘛，我陪你。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不會做科研，急得直哭，系主任都讓我退學滾蛋了，是你帶著我一點點看文獻，找研究方向，我才能順利畢業。我們就把康復訓練當成新課題的研究，不過現在可是我帶你了哦！”

        心喬說完狡黠一笑，看著傻看著自己的米勒，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揉一揉他栗色的頭發，真是個傻乎乎的米教授呢，你當年沒有放棄我，現在我怎么會丟下你不管呢？

        心喬沒急著直接給米勒喂飯，而是轉身去拿了一根干凈的棉簽，喂飯前她要想辦法讓米勒歪在嘴邊的小舌重新回到口腔，減少嗆咳的幾率。

        心喬知道，和中風病人舌頭失去知覺歪出嘴角不一樣，米勒其實是能控制舌頭的。他這種情況大概率是當時搶救的時候，為了保證他的呼吸，醫生強行用張口器撬開他的嘴里，插入呼吸機的時候壓到了他的舌頭，重壓之下舌頭長時間沒法動彈而麻痹，才會歪在嘴角的。

        現在心喬要做的就是刺激他的舌頭恢復活力，重新回到口腔里幫助攪動食物。

        于是心喬拿起棉簽，沾上一點溫水，輕輕點在米勒舌頭的幾個穴位上，幫助它重新恢復知覺。

        “怎么樣，有什么感覺嗎？”

        “嗯，有點麻，還有點發酸，現在。。。在還。。。有點痛。”米勒大著舌頭，含糊不清地回答心喬。

        “嗯，感到痛，還有救，沒感覺就沒救了。”心喬故作正經地說，恨不得像得道的老中醫一樣捋捋胡須。

        拿著棉簽按了好一會兒，心喬感覺差不多了，將棉簽抵住米勒的舌尖，輕輕將舌頭往他嘴里推，并鼓勵他：

        “你試試看，動動舌頭，看看能不能縮回嘴里？”

        “哦，好的。”這次米勒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他一直都是個極其注重個人形象的男人，任何時候都要求自己穿得一絲不茍。這半年的病床生活，卡痰、大便失禁。。。種種不堪將他完全吞噬，如果他有能力，早已經自///殺去見上帝了。

        現在終于在心喬的幫助下可以把倒霉的舌頭縮回去，起碼自己外觀可以看上去稍微整潔點，不那么駭人。

        “呃。。。呃。。。”久未動彈的舌頭重新啟動起來還是很困難，米勒能動的地方都在用力。他梗著脖子，瘦削臉頰上僅剩的肌肉都在抽搐，嘴里發出的聲響也顯示著主人的用力，嘴邊不自覺地滑落一串涎水。

        “加油，米勒！”心喬一邊鼓勵米勒，一邊稍微加大了手中的力道。一下，兩下。。。終于在兩人共同的努力下，米勒終于將歪在嘴邊半年的小舌縮回了嘴巴。

        米勒累得緊閉雙眼，大張著嘴巴喘粗氣，久未進口腔的舌頭乍一進口腔，還有點不適應，不受控地微微攪動著口腔，讓他嘴里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心喬來不及揉一揉因為長時間舉著棉簽而酸痛的手，而是轉身去準備了一條溫熱的濕毛巾，來到床邊為米勒擦擦臉。她溫柔地用毛巾擦去米勒嘴角殘留的涎水印，再幫他擦拭了全臉。隨后，她從包里拿出自己用的化妝鏡，放到米勒面前。

        “米大教授，快睜開眼，有驚喜！”

        聽到心喬的呼喚，剛緩過神來的米勒微微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小小的鏡子和舉著鏡子興奮的心喬，鏡子里是半年未見的自己。

        癱在床上半年，沒有護士會想到給自己照鏡子，正好自己也不愿意面對破敗的自己，從而太久沒見到自己真實的模樣了，米勒甚至覺得有些陌生：

        自己應該是變瘦了，臉頰瘦削極了，顴骨都凸了出來。栗色的頭發因為護理的需要，被剪得很短。在病痛的折磨下，眼窩變得更加深邃，甚至隱隱約約出現了眼袋。鼻子里插著鼻胃管，把高挺的鼻梁擠壓得有些歪斜。

        “米大教授，快看，你好帥啊！”心喬不確定讓米勒看見此時的自己是對是錯，他會有什么反應，甚至開始暗暗后悔這么著急讓他照鏡子。于是，她只能盡量做出一副“花癡”的樣子，來緩解尷尬。

        “帥什么，丑極了。”米勒看到心喬如此不嫌棄自己，心里暖暖的，開心地嘴角彎起一個弧度，但是又不想讓心喬看出來自己太開心，就淡淡說了句話，把眼睛繼續閉上。

        “不丑不丑，就帥就帥嘛，我的米大教授最帥了！”心喬看出米勒心情還挺不錯的，就開始大膽撒嬌起來，一邊喊著米勒最帥，一邊一頭靠在米勒胸口不起來了。

        “真拿你沒辦法，我帥我帥，快起來吧，我肋骨骨頭一會兒硌疼你了，可不要哭鼻子！”米勒寵溺地看著心喬，無奈地搖搖頭，“我餓了，麻煩心喬喂我吃飯吧！”

        “好的，遵命，我親愛帥氣的米大教授！”

        心喬舀起一勺粥，深吸一口氣，拼命壓抑自己緊張得快要跳出來的心，將粥送到米勒嘴里。米勒含住了粥，舌頭拼命攪動著粥，嘗試吞咽。心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隨時注意他的反應。

        雖然這是她讓米勒經口吃飯的第一次嘗試，看上去失敗了也沒什么，但是她知道米勒脆弱敏感的內心可能只能支持他進行這唯一的一次嘗試，如果失敗，他也許就會從此認命地接受鼻胃管的灌食，再也不愿意嘗試了。

        米勒緊閉嘴巴，將粥液包裹在嘴里，嘗試吞咽，可是太長時間沒有吞咽，再加上鼻胃管還沒拔除，橫在食管里阻礙了食物的自然降落，粥液遲遲吞不下去，甚至有一些不受控地從嘴角流了出來。

        心喬眼見米勒吞不下去，暗道不好，怕他含著時間太長嗆到自己。她趕緊一邊輕輕揉按米勒的兩頰，幫助他放松咬肌，一邊輕輕上下來回撫摸他的喉嚨。

        “米勒，放松點，慢慢來。”心喬柔聲安撫米勒。

        “嗯。。。嗯。。”嘴里含著粥，米勒沒法說話回應心喬，只是轉動眼睛，看著心喬，并梗著脖子盡量做吞咽的動作。

        一下兩下，終于米勒喉結動了一下，發出“咕嚕”一聲，他把受傷后的第一口粥自己吞下去了。

        “米勒，你做到了，我們成功啦！嗚嗚！”心喬抱著米勒，開心地哭了。不過，她很快又開始忙碌起來，米勒剛恢復吞咽能力，剛才那一大口，只有一點粥，其余他直接把空氣硬吞下去了。他感覺不到胃里的感受，但是胃里脹氣肯定不舒服啊，得幫他揉揉肚子。

        心喬肉乎乎的手附上了米勒的胃部，順時針幫他按摩著，直到米勒打出一個長長的嗝，心喬這才松了口氣，幸好沒因為脹氣讓他嘔吐，不然就得不償失了。

        “心喬，粥真好吃，我還想吃。”吞下第一口粥的米勒成就感爆棚，竟然主動向心喬撒嬌，求喂第二口。

        “好呢，馬上，真是個大饞貓。”心喬寵溺地在他高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心里卻繼續心酸：

        曾經的米勒教授在世界頂級期刊上發表論文都不會這么明顯的自豪，面對同行的贊美都表現得淡淡的，這半年暗無天日的病房生活把他折磨到，連自己吞咽一口粥都這么自豪了。

        第二口粥送到米勒的嘴里，米勒嘴里攪動了一會兒，沒有什么阻礙，很快就吞下了。

        “心喬，我還想吃。”

        “好，但是咱們慢點可以嗎？我怕你一下吃太多太急，會受不了的。”

        “不會，難道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了嗎？心喬你不要總是這樣可憐我，好嗎？”米勒有些賭氣地和心喬說話，差點就緊閉嘴巴準備不吃了。

        “好好好，吃吃吃，我喂你就是了。”心喬怕米勒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被澆滅，只好跟上他吞咽的速度，一口一口加快速度喂他。

        果然心喬心軟的結果就是，很快就出問題了。米勒大概是想向心愛的心喬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越吃越急，一下子把一口粥全部嗆到氣管里去了，一瞬間他就窒息了，呼吸機也滴滴滴發出警報聲。

        “米勒！”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心喬猝不及防，嚇得手里的碗一下摔在地上，碎成了幾塊碎片。她來不及管地上的碎片，將米勒攬到自己懷里，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哭著喊米勒的名字，想讓他把粥液咳出來。

        “嘔。。。嘔。。。”米勒能聽見心喬的哭喊，也想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可是嗆在氣管里的粥液已經讓他缺氧，意識逐漸模糊，只能發出模糊的幾個音節。

        米勒脖子以下都沒有知覺，又沒有開始身體的復健，根本沒有能力咳出痰液，心喬為他拍了許久的背都沒有作用。他雙眼完全翻上去，露出駭人的眼白，臉色憋得青紫，雙腿緊繃起來，一下一下砸向床面，腳上柔嫩的皮膚瞬間一片紅腫，腳尖更加內扣向腳心。

        “珍妮護士，快幫幫我，求您了！”心喬慌亂中趕緊按下了緊急呼叫鈴，請珍妮護士過來幫忙。珍妮護士到來后，簡單地詢問了情況，就趕緊開始急救措施：

        她迅速拿出比吸痰管更粗的導管，打開米勒脖子上的氣切口，毫不猶豫地將導管伸進去，上下來回抽///動，一點點將粥液吸出。等粥液完全被吸干凈，米勒才重新恢復了平靜，累得暫時昏睡了過去。

        “謝謝您，珍妮護士，太謝謝您了！我差點害死了他！以后就讓他繼續用鼻胃管吃飯吧，我天天照顧他就好，我不想再做危險的嘗試了，我不想失去他！”心喬在珍妮面前泣不成聲。

        珍妮輕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撫她：

        “喬小姐，鍛煉米勒先生的吞咽能力是對的，他還那么年輕，讓他一輩子戴著鼻胃管生活，既難受也不美觀啊。只是他受了這么嚴重的車禍傷，任何康復都需要循序漸進，不能因為你心急或者是他自己逞強，就強行加快康復進度。”

        “嗯嗯，珍妮護士，我錯了，我以后不會再由著他逞強了。”

        珍妮護士見心喬心情終于恢復平靜了，就打算退出病房，留給她和米勒更多的獨處時間。

        “心喬，堅強點，米勒先生不僅能摘除鼻胃管，還能脫離呼吸機的，但是他離不開你的幫助和支持，加油！”

        “嗯，心喬加油！”心喬在心里默默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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