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炸魚肉餅

        《庶民食品意外引發闊少心跳回憶》

        出于某種鬼使神差的理由，江信記住了金瀾軀殼租賃合同中的簽約人地址：潛門州彰自治區r90-5街。

        ——來自爾柳z33號星，一個地處世界網星域邊緣、窮得剛剛實現水電網三通的荒野星球。

        想來也是，江信了然了一瞬，盯著光學屏上閃爍的地標思考。如果不是窮得朝不保夕，一般人也不會想到去主題世界出借軀殼以延續性命。

        ——可是，金瀾簽約時只有30歲啊。江信又忍不住皺起眉頭：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這一疑問僅僅在江信腦中持續了一瞬——出于某個眾所周知的原因，最近江信在運營公司內但凡往康羽展身上傾倒多出一點點的注意力，就會引來同事們心懷鬼胎的特別關照。

        一些涉及主題世界的玩家網站上，已經在流傳小道消息，說貝樞灣之狼多年不見更新的那條感情線，最近有了抬頭的趨勢。江信在世界網星域向來低調，不是父親那樣人盡皆知的公眾人物，所以身份尚未在玩家論壇解碼；但在主題世界運營公司內部，江信作為“康羽展最近突然發瘋愛上的心上人”，已經在一小撮工作人員內部口耳相傳了。

        “可以啊江信，拿下康羽展了。”

        ——有時候在員工餐廳吃著飯，就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端著餐盤竄上來，意味深長地拍拍他肩膀。

        江信端著碗，進退維谷。

        “五年重置期限馬上就要到了，現在時間不多。難得藍雪艦長給你特批了工作人員進入權限，你趁機再加把勁唄。”和江信共同負責獎金池線索項目的兩位同事施施然在他對面坐好，談論天氣一樣自然流暢，豪不臉紅地參與規劃著江信的性|生活。

        “——康羽展誒，所有的常駐角色里，唯獨他沒有……那個過，你知道吧？”

        什么東西！江信太陽穴一跳。

        就是，「那個」啊。同事a手上不知道在比劃什么傷風敗俗的危險動作。

        江信一把按下對方的手，唯恐被別的員工看到。

        “我聽醫學支持部的人說了——梁邦尼，你認識的，負責給常駐角色作義體培育的那個。”同事b壓低聲音，眼神閃爍，“康羽展的……那個身體條件，好像很好噢。”

        江信調羹沒有拿穩，掉在地上。慌慌張張撿起來。

        “……醫學支持部不是有義體分級制度嘛，康羽展的義體，在所有評級里面都是最高的。”同事b繼續大言不慚，“特別是……有一項，涉及了生|殖系統發育的gs04指標，他更是達到了最高的……”

        你們再瞎開這種玩笑，我向hr申請轉組噢。江信目光危險。

        兩位同事不敢得罪股東大少爺，乖巧地閉嘴。三人面對面悶頭吃一會兒飯，同事a突然又好事地抬眼：“哎我又想起一件事。”

        江信瞪他。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同事a拍心口保證。

        那你講。江信點頭，惡聲惡氣：不要又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玩笑。

        “那不是，人家本身也是很純情的。”剛剛還在比劃傷風敗俗手勢的同事a，矢口否認了自己的惡趣味，“我就是想起來提醒你一下：康羽展喜歡吃炸魚肉餅。你記住這一條偏好線索，搞不好攻略他的時候有用噢。”

        誰要攻略他啊。江信伸長脖子聲辯，被兩位同事無視。

        “這是只有老員工才知道的事啦。”那同事嘴里包著食物，口齒含混不清，“編劇部門沒有專門設定過，但是每一屆的康羽展，都很愛吃炸魚肉餅。”

        啊，是的，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同事b跟著點頭：是他刻在dna里最愛的食物哦！

        ……我，我當然知道啊。江信怔怔，忘記了手上的調羹剛剛從地上撿起來，渾然不覺地舀了一口湯喝。

        我當然知道。

        十八歲那一年的故事線重置之后，他每次從東山打獵回來，康羽展就會叫家姐做一點炸魚肉餅，留給江信吃。

        江信對這個餅稱不上喜歡，也稱不上討厭；但康羽展端出來讓他吃，他便只管吃。

        冬天吃，春天吃，夏天也吃。康二那小破院子里厚厚的積雪消融下去，花開了，候鳥歸林，碧樹成蔭；江信單薄的身姿漸漸長高長壯，背影變得和康羽展差不多一樣結實；每一次重逢，他倆就坐在院前一條長石板凳上面，并肩坐著吃。

        “我姐那兒有菜譜，要不你學著做做唄。”

        秋天了，地上有枯黃的落葉隨著瑟瑟北風滾動。康羽展又坐在院前那長石板凳上，無處安放的一條大長腿無聊踩著枯葉，發出嚓嚓的脆響。他視線落在別處，好似無心地向江信建議。

        我干什么要學，我平時又不吃。江信轉頭。

        我愛吃啊。康羽展理直氣壯。

        你不是有你姐嗎？江信回嘴。“再說，你這么大個人了，要吃什么東西不知道自己做嗎？天天就知道使喚別人。”

        噢。康羽展脖子一縮。

        再說，每天吃也膩，能不能換一樣。江信說著，抖起了世龍氏貴公子的威風，驕縱地把炸魚肉餅放下了。

        不啊，我長情。康羽展聳一聳肩，伸手拿起江信放下的那半只肉餅，一口咬了下去。

        好吃。他說。灼灼目光火一樣盯向江信。

        餓死投生的吧你。彼時的江信嫌棄評價。

        ——我早就知道，他最愛吃炸魚肉餅。江信怔怔想。

        他還以為只有自己知道呢，原來竟是個公開的秘密。

        “說起來，最開始還是「泥臉」發現的呢。”同事a講，“他可真厲害，洞察力過人，城府也深。”

        江信抬頭。

        “城府不深，怎么可能在康羽展身邊以角色軀殼的身份潛伏了整整五年，把所有人都騙得過去？”同事b講，“誒，你那會兒入職了嗎？見過他的玩家檔案沒有？”

        當然沒有啦，早就按照契約刪干凈了，我什么也沒看到。a搖頭，不禁又笑：“你這也是無效問題，我就算知道他身份，腦鎖受雇傭合同約束，也沒辦法告訴你的啦。”

        啊也是。b笑笑：看來是個千古之謎了。

        “……他怎么會知道？”江信出神，還停留在上一個問題，“泥臉為什么會知道康羽展的喜好？”

        “這個……怎么說，就是他善于觀察和籠絡人心唄。泥臉這方面可是很厲害的，據說他跟所有人都能稱兄道弟，假惺惺得不得了呢。”同事a回答，“當年康羽展很信任他。泥臉最高坐到了營地里第二把交椅來著。”

        “對，想利用康羽展幫他尋找隱藏寶藏嘛。”同事b也點頭，“我有個叔叔，當年是屠狼之役的親歷者，就說泥臉特別會玩弄人心，四處搞懷柔戰術。我叔叔曾經親耳聽泥臉講，他希望康羽展找到隱藏寶藏后，重建戰前的黃金時代。”

        ——你們知道，泥臉為了取得康羽展信賴，虛偽到說出什么樣子的話了嗎？b忍不住動了動脖子，像是被什么惡心極了的東西沾上。

        你說，你說。同事a催促。

        “他說，自己只愿在康羽展親手建立的新非戰區里，當一個擺攤的小販；康二每天路過他的小吃攤子，他就用報紙包一塊炸魚肉餅，送給對方。”

        惡。同事a一臉不屑，表達出對叛徒的鄙夷。

        ——他現在利用康羽展弄到了那么一大筆錢，全身而退；不知道良心會不會不安，每天用報紙包一塊炸魚肉餅，祭奠自己親手殺死的戰友噢。同事b就講。

        現在還哪里去找報紙這種古董；再說，用印著油墨的流通紙張來包食物也臟死了——他就是為了騙在戰爭背景中長大的康羽展，才特意這么胡編的吧。

        ——心機蠻重，連這么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是的噢，一般人哪里想得起報紙這種東西，可能要那種水電網剛通的邊緣星球才會有吧？

        ——早就沒有啦，邊緣星域肯定也沒有了。

        「泥臉」到手那么大一筆錢，怎么也不會去鳥不拉屎的邊緣星域定居吧？他這會兒肯定不知道在哪個中央星域改頭換面，過著隱形富豪生活呢！

        江信執著調羹，在兩位同事逐漸跑偏的議論中陷入了沉默。

        ……金瀾來自的爾柳z33號星。他便想起來這個。

        爾柳z33號星，如果是這個地處世界網星域邊緣、窮得剛剛實現水電網三通的荒野星球的話，大概真的有可能還在發行實體報紙吧。

        來自那樣遙遠貧瘠之地的他，到底是陷入了什么樣的困境，才會在年僅30歲的時候，自愿與主題世界簽訂軀殼租賃合同的呢？

        江信神游天外，向來講究的世龍氏貴公子，這一天拿著一只從地上撿起來的調羹，一邊思考著用流通報紙包裝食物有多么不衛生，一邊心不在焉吃完了一頓工作餐。

        而等爾柳z33這一地址再次出現在他視野里，又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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