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騙到了一些同情。”

        戚司淮的聲音仍是平平淡淡的，還帶著一點溫和的笑意。趙沐寧擁抱過來的動作有些突然，兩個人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樣子。戚司淮在說完這句話之后，便雙手扶住了趙沐寧的手臂，將她從自己懷里扶了起來。

        “我沒事的。”戚司淮看著趙沐寧已經略微泛紅的眼睛，認真說道。

        趙沐寧皺了皺鼻子，想說什么但卻一時間找不到聲音。明明度過那些艱苦日子的人是戚司淮，現在卻反倒是他來安慰自己。

        “抱歉，我不知道……我……”趙沐寧沒來由就想要道歉，她從來不知道戚司淮竟然有著這樣的過去。現在突然聽到整個故事，趙沐寧生出了一種冒犯的愧疚感。

        戚司淮臉上無奈的神色更甚，他微微蹙眉，還是說道：“要知道告訴你這件事會讓你這樣難受，我還是不說的好。”

        戚司淮本來想的是，既然想要和趙沐寧更進一步，那自然要建立在一定的信任基礎上，這些事情早晚都是要跟她說的。況且這也并非多么見不得人的過去，人有悲歡離合，他的故事也許不太尋常，但他并不認為自己在其中有何過錯。

        只是現在看到趙沐寧的反應，戚司淮卻生出了后悔的心思。他想坦誠一些，但并不想看到趙沐寧難過。

        “不是，我沒有……”趙沐寧用力抽了抽鼻子，將涌上來的淚水強行忍了回去，甚至還堆出一個難度很大的笑容，自嘲說道，“我只是矯情而已。”

        說完好像被自己逗笑了，裝出來的笑容變成了真正的笑容。

        氣氛總算從隱隱的悲傷中緩和出來一點。

        趙沐寧想揩一下眼角的淚水，但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是臟兮兮的，于是分出注意力想找一下擦手的東西。

        戚司淮從一旁的置物架上拿了一塊浸濕的巾步，遞到了趙沐寧面前。

        趙沐寧看著戚司淮，目光從巾步上挪到戚司淮臉上，看看戚司淮又看看巾步，臟兮兮的手就那樣放在身前，像是在等待服務似的。

        戚司淮讀懂了趙沐寧的意思，那一瞬間耳廓便飛快鍍上了一層薄紅。

        “……我來。”開口之后戚司淮才意識到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沙啞起來。

        趙沐寧便像個大爺一樣，舒舒服服等著享受王爺的擦手服務。然而當戚司淮拿著巾步的手真的觸碰到趙沐寧的手時，她才后知后覺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

        本來靈活的雙手突然間變得不知道該怎樣放，就只好像干巴巴的木柴或樹枝一樣僵硬地擺在那里。

        戚司淮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后來便自在了許多。他的動作很輕柔，也很細致。雖然隔著巾步，但趙沐寧依然能夠感受到戚司淮的周到和溫和。

        “好了。”隨著戚司淮的一聲宣告，趙沐寧飛快想要抽回自己的雙手。

        －－卻被戚司淮輕輕抓住。這次沒有隔著巾步。

        “還得擦干。”戚司淮像是陳述什么事實一樣，輕聲說道。

        于是他又從置物架上拿了一塊干燥的巾步，一點一點、一寸一寸重復了一遍擦手的動作。

        等一切結束的時候，趙沐寧的耳朵已經紅成了一圈，耳垂的地方尤為明顯。

        趙沐寧突然覺得這個處在陰涼里的涼亭好像也沒有多么涼快，不然她怎么會這樣熱。

        “你擦得不好。”趙沐寧將責任歸咎到了戚司淮身上，肯定是因為他手法不好，導致她現在覺得湖面上吹來的風都似乎帶著一股奇妙的感覺。

        “那我以后多多練習。”戚司淮將巾步放回置物架，看著趙沐寧的眼睛十足誠懇說道。

        本來很尋常的話，不知道為什么趙沐寧就讀出來點別的意思。她卻不肯就此認輸，強撐著說道：“沒、沒問題。”

        趙沐寧強行降下了身上的熱氣，食指伸開看了看自己干凈又干燥的雙手，對戚司淮的業務水平還算滿意，于是張開了雙臂，“來。”

        戚司淮不明就里，眼里是真誠的疑問。

        “給你一個標準的擁抱。”趙沐寧一字一頓，認真說道，“來。”

        見戚司淮還一副沒明白過來的樣子，趙沐寧主動向前傾身，再一次將他抱在了懷里。

        真正雙手擁住戚司淮的時候，趙沐寧突然覺得自己也不虧，因為對方身上好像帶著一股涼意，夏天里更讓人愜意。

        戚司淮的意識好像這個時候才逐漸回籠，動作略帶滯澀地回應了趙沐寧的擁抱。臂彎感受到懷中人真實的體溫的那一刻，他只想停在這里，將一切定格。

        趙沐寧感受到了戚司淮的回應，盡量用自己最柔和的聲音說道：“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是很好、很好的戚司淮。”

        趙沐寧沒有太多安慰人的經驗，反倒像是在和小朋友對話，而懷中的“小朋友”也非常配合，“嗯。”

        趙沐寧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只好認真地完成著自己的擁抱動作。她不結束，戚司淮也就不撒手，直到趙沐寧開始覺得這個“標準的擁抱”好像時間變得有些過于長了，才突然拍了拍戚司淮的后背，咳了一聲道：“好了，能量補充完畢，繼續航行吧。”

        戚司淮有些不情愿地放開了懷里的人，但臉上仍是笑著的，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該注意一些煞風景的細節，但還是沒忍住問道：“能量？”

        趙沐寧愣了一下，過分放松的結果就是她忘記了要掩飾自己的身份，但當看到戚司淮的眼神時，趙沐寧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新的想法。

        也許，他是知道的。

        但是趙沐寧現在并不敢冒這個險，倘若戚司淮只是一個尋常人，她無法想象自己將一切告知于他之后，會有怎樣的后果。

        趙沐寧露出了一個無知無覺的笑容，十分自然地忽略了戚司淮的話，一轉身，便將注意力挪到了桌子上滿滿當當的其他水果和零食。

        趙沐寧不想說，戚司淮也便沒有繼續問下去。兩人在這個涼亭里吃吃喝喝－－當然了，主要是趙沐寧吃吃喝喝－－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然后又在大雁湖的湖邊近距離觀賞了一圈滿湖荷花風景。

        最后離開的時候，趙沐寧甚至還生出了幾分不舍，她可很久沒有這樣輕松的時候了。不需要做任務，不需要滿腦子想著過什么情節，也不需要想著自己該有怎樣“合理”的行為和反應，她只需要做她自己。

        “滴－－”趙沐寧離開大雁湖返回趙府的路上，沉寂了一下午的系統適時地表達了一下存在感。

        趙沐寧現在雖然很不想聽到系統的聲音，但她也知道系統這已經算是很有眼力見了，沒在她最開心的時候將她拉回現實。

        “你現在是什么打算？”系統看趙沐寧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于是主動問道。

        “沒有什么打算。”趙沐寧回避著系統的問題。

        “雖然我知道你不想聽，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任務總會有完結的一天。”系統的話像它的電子音一樣冷淡無情。

        任務完成，就意味著趙沐寧要離開這個世界。哪怕任務無法全部完成，在下一次趙沐寧穿越進這個世界的時候，戚司淮對她也就沒了現在的感受。

        “那你之前反饋上去的，對戚司淮相關設定的調查，有結果了嗎？”趙沐寧突然問道。

        系統再次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收件箱，沒有新的消息，只好回道：“還沒有，不過應該就在這兩天了。”

        趙沐寧又垂下眼睛，有些茫然地對系統說道：“你有什么建議嗎？”

        “我的建議是，這次穿越可以適當畫上結尾了。”系統回道。

        趙沐寧沒有回應。

        “其實我早該就這類情況提醒宿主的，但因為你接受的任務一般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我一時疏忽。”系統繼續說道，“但你也知道，你是個外來的異世之人，是無法和這里的任何人定下長久之約的。趁著你現在還沒有陷太深，快些離開，感情上的疼痛還會少一些。”

        趙沐寧仍是沒有回應。

        “你只需要把他們當成是任務世界的角色就可以了，等你離開，這里一切就相當于不存在，你仍可以繼續自己的任務和生活。”系統可以算得上是苦口婆心。

        “可是……”趙沐寧總算開口，“問題就在于，我現在無法將他們當成是任務世界的普通角色。”

        這下輪到系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哪怕我曾經站在上帝視角，給所謂的女主顏如意貼了諸多標簽，可是我這一次才知道她的很多細小心思，那不是寥寥幾字的標簽能夠概括的。在那本爛尾沒有結局的書中，她也許只是個角色，但在我的任務世界中，她是一個活生生的立體的人。”趙沐寧的語氣平淡，沒有抱怨、沒有不滿，有的只是一字一句的敘述。

        “在此之前，戚司淮于我而言，只是一本書中的一個反派角色，但現在我知道了他所謂的反派行徑皆有原因，甚至還觸碰到了他大概從不與人提及的過去。他有著屬于自己的完整的人生。

        “你和我是一樣的視角，你告訴我，你真的能把他們當做是任務世界的普通角色嗎？”趙沐寧在腦海中問出了這個問題，卻不指望能聽到系統的答案。

        系統也確實沒能給出答案，只是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后，再次重復道：“可是……”

        可是任務還是要繼續的，你在這里沒有未來，這也是真實的。

        但系統知道，趙沐寧現在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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